冷不再是熔炉深处的秩序寒霜，而是浸透了消毒水和腐秽的粘腻潮气，顺着裸露皮肤缓慢爬行，如同霉菌在尸体上扎根。消毒水尖锐的气味在每一次微弱呼吸中都刺得喉管火燎般痛，混着身下被汗水与秽物浸透的垫褥散发的、令人窒息的腥臊甜腻。
痛。
不再是合金被撕裂的冰冷钝感，而是无数根针尖扎在神经末梢、顺着破损血肉向内钻的、永无止歇的尖锐灼痛。腰后那片最深的空荡……空得让人绝望，仿佛所有支撑存在的骨头和脏器都被某种冰冷的器械硬生生挖走，只剩一层薄皮粘连在创口边缘，每一次试图吸气都感觉那破口要撕裂得更深。
眼睑沉重得像焊死的铁板。勉强撑开一条缝隙，视野里只有花板上摇晃的光晕——那环形灯管坏了半边灯丝，剩下一截倔强亮着，幽蓝色光晕在昏暗浑浊的空气里晕开，像一枚劣质的塑料徽章。
嗡……
嗡…………
耳边持续不断鸣响着刺耳的“滴——”声。是那台立在床头柜上的机器。屏幕上几条黯淡的色带起伏跳动，峰值低得可怜。机器旁边，立着一个半满的暗红色搪瓷便盆，盆沿残留着几滴半凝固的黄褐色印渍，正中央沉着一张浸透了暗红血液的……白色硬纸片？看不清字迹，血渍边缘皱缩发黑。
“三床……还是……拔吧……” 一个遥远模糊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都这样了……药……贵呢……”
“啧……规矩得走……家属签了……放弃书……也得耗……七十二时……”
另一个声音近些，平板，冷漠，像生锈的手术钳在搪瓷盘上刮擦。随即，塑料轮子碾压水泥地的吱呀声响起，越来越近。病房门被推开，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和某种廉价油脂混合的气味涌了进来。
一个臃肿的人影遮住了门外走廊里更亮的光线。蓝白色条纹旧工服，污渍斑斑的塑料围裙，油腻的发髻下露出一张浮肿发黄的脸。浑浊发黄的眼珠木然地扫视着病房里的几张病床，像在点数屠宰场的待宰牲口。她推着一辆几乎锈穿铁架的旧平车，哐当哐当响。车上堆着几只泛着油光的黄色塑料盆，盆里几块深褐色的海绵状物。
裴烬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胶着在护工那副沾着油渍和不明灰垢的塑胶手套上。
手套，冰冷，油腻。
它们伸了过来，粗暴地掀开盖在他腿上的被子。一股排泄物混合药物、汗水、还迎…更浓重的铁锈味猛地冲进鼻腔。紧接着，冰冷滑腻的触感贴上了左腿外侧，那感觉……不是护具的贴合，而是强行拖拽的粘腻。
剧痛！如同生锈的锯子活生生剐蹭着骨头！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漏气般的嘶鸣，比呼吸重不了多少。他身体猛地一抽！这微弱的反抗只换来那只冰冷手套更用力的按压！
“老实点！动什么动！”平板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手套用力，将他的腿挪开一点，另一只手拿起一块颜色更深的湿滑海绵，对着下面那片脏污的塑料垫猛地擦了下去！水渍混着污物四溅，几点冰凉肮脏的液体弹跳起来，沾在他裸露在外的腿上，带来一阵恶寒。
视野模糊晃动。花板上那片摇摇欲坠的灯光，在那片污渍的映照下……恍惚间……
竟……
扭曲？变形？……
变成了……
一个……
覆盖着厚腻油污和暗绿锈斑的……
巨大齿轮轮廓？！？！
齿轮啮合的冰冷刮擦音仿佛在颅内炸开！腰后那片空洞突然爆发出被巨大锁链贯穿拧搅的剧痛！他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挺起！喉咙堵死！眼前瞬间血红！
“滴滴滴滴滴滴！！！”
床头那台机器猛地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蜂鸣！屏幕上的波纹变成混乱的红色尖刺！
那只按压他的手倏地收回！
“操！”平板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搞什么！”紧跟着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
冰凉滑腻的手套再次回来，这次粗暴地扒开他另一只眼的眼皮！一道极其刺目的手电筒强光猛地刺入！仿佛要把眼球熔穿！那道强光在模糊的视野里疯狂扭曲、拉伸……拉长成……
一条……
无限延伸的……
炽白霜桥？！？！？
霜桥尽头……
一双……
覆盖着厚厚冰霜、如同深渊凝视……
霜蓝巨瞳？！？！？
“瞳孔散大……反射……没了……”平板的声音像是隔着厚玻璃传来。
“啧……快了……”浑浊的声音从门口飘来，带着点麻木的解脱，“通知外头一声……准备清理……”
护工的手撤走了，留下眼皮灼痛的空洞。沉重的窒息感如同冰水漫过口鼻。视野里的血红和霜蓝扭曲疯狂碰撞，最后都坍缩成花板上那片污黄的灯光光晕。
光晕里……似乎……
有东西？
像……
一张……
凝固的、沾满油污铁锈的……
劣质工牌？
牌子上糊着的……
好像……
是个……
嗡……
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头颅重重地砸回散发着腐秽腥甜的枕头上。一点粘稠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更浓烈的铁锈腥味，终于冲破了干涸喉管的阻碍……
缓慢地……
沿着他无力张开的嘴角……
向下流淌……
淌过下巴……
流进颈侧汗湿黏腻的枕头里……
那枕头是白色的。
很旧。
洗得发黄。
洇开的那片湿痕……
边缘……
晕染开一个……
极其扭曲……
却又依稀能辨轮廓的……
被油污覆盖的‘5’字印痕。
护工哐当哐当地推动车子，吱呀声远去。
平板的声音似乎去了走廊。
病房门合上。
世界……
最终……
只剩下……
那台机器……
越来越慢……
越来越微弱……
“滴……滴……滴…………滴………………………”
灯管最后一点幽蓝光晕……
彻底。
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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