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还没亮透，周逸尘就醒了。
炕上很暖和，暖得人骨头都发酥，不想动弹。
他侧过头，江满还在睡，呼吸轻轻的，像只猫。
他没吵醒她，自己先悄悄地起了床，把衣服套上。
屋里的冷空气一激，人立马就精神了。
周逸尘先去捅开了炉子，添上新煤，火苗子“呼”地一下就蹿了起来，屋里慢慢有了暖意。
厨房里传来的动静，总算是把江满给弄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一头齐肩的短发睡得有些乱。
“起这么早干嘛？”
“今得跑好几个地方呢，早点出发。”周逸尘回头笑了一下。
江满打了个哈欠，也麻利地穿好衣服下霖。
早饭是米粥，配着在炉子边烤得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两人吃得简单又暖和。
吃完饭，正事就来了。
周逸尘从床底下拖出几个早就准备好的油纸包。
打开一个，是风干的野鸡，肉色深红。
另一个是野兔，摸上去硬邦邦的。
最大的一包，是前不久打到的那只狍子，他早就把肉分割好了，冻得结结实实。
“这份是给高书记家的，这份给王队长家。”
他把东西在桌上分门别类地摆好，跟江满交代着。
“这份给师父，多留零。”
江满点点头，拿过几个布袋子，帮着他往里装。
“就送这些，人家能收吗？”她声问。
“一家也就两三斤，不算啥金贵东西。”周逸尘一边系着袋口一边，“就是个心意，送多了，人家反而不敢要。”
人情世故这东西，他心里有数。
送礼是情分，不能给人家送成负担。
很快，大大的四五个包裹就收拾停当了。
“对了，还有秀兰呢？”江满忽然想起来。
“她的我单独备了。”周逸尘指了指旁边一个包，“两本我手抄的医书，还有点山楂干，给她开开胃。”
对他这个徒弟，传授点真东西，比给几斤肉实在。
一切准备妥当。
周逸尘拎着大包包，先出了门。
他把东西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江满锁好门，也跟了出来。
她穿得像个球，厚棉袄，大围巾把半张脸都给埋了进去，头上还戴着个毛线帽子。
“坐稳了？”周逸尘拍了拍后座。
“嗯！”江满的声音从围巾里传出来，闷闷的。
他扶稳车子，江满熟练地一抬腿，跨坐在了后货架上，两只手紧紧抱住了周逸尘的腰。
“走了。”
周逸尘脚下一蹬，自行车晃悠了一下，稳稳地骑了出去。
车轮压在结了冰的土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清晨安静的县城里，听着格外清脆。
冷，路硬。
自行车骑在上面，颠得人屁股疼。
江满却抱得更紧了。
她的脸颊贴在周逸尘宽厚的后背上，隔着厚厚的棉衣，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稳定体温。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哨音。
“冷不冷？”周逸尘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不冷！”江满的声音闷在围巾里。
抱着你，怎么会冷。
后半句话，她没出口，只是把脸又往他背上埋了埋。
从县城到向阳大队，远不远，近不近。
骑车得一个多时。
路两边的田地都光秃秃的，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像是撒了层白霜。
偶尔能看见几个村子，屋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笔直地升上去，然后被风吹散。
一个多时后，向阳大队那块写着标语的大石头，总算出现在了视野里。
还是老样子。
“抓革命，促生产”几个红漆大字，被风雪侵蚀得有些斑驳。
进了大队，路上的土就变得熟悉起来。
周逸尘放慢了车速。
村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剑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柴火混合着饭材香味。
有在门口扫雪的婶子看见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了出来。
“哎哟，这不是周医生吗？”
“周医生回来啦！”
周逸尘停下车，笑着跟人打招呼。
“王婶，扫雪呢。”
“是啊是啊，这都快过年了。这是……满吧？哎哟，俩人可真俊！”
江满脸一红，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声喊了句：“王婶好。”
一路过去，不断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有喊周医生的，也有喊周知青的。
称呼不一样，但脸上的热情都是一样的。
周逸尘挨个笑着回应，江满就跟在他身边，乖巧地点头问好。
这种感觉很奇妙。
明明离开还没多久，却有种恍如隔世的亲切福
第一站，是高建军书记家。
院门虚掩着，周逸尘抬手敲了敲。
“谁呀？”
门开了，是高书记的婆娘，张婶。
她看见周逸尘和江满，眼睛一亮。
“哎呀！逸尘！满！快进来快进来！”
张婶热情地把两人往屋里让。
高建军正坐在炕上，戴着老花镜，就着窗口的光看报纸。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
“高叔。”周逸尘笑着喊了一声。
“逸尘啊，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一声！”高建军放下报纸，脸上露出笑容。
“正好今休息，就跟满回来看看您。”
周逸尘着，把手里的一个布袋子放到了炕边的桌上。
“也不是啥好东西，前阵子在山里弄零野味，给您和婶子尝个鲜。”
高建军的脸马上板了起来。
“你这叫什么话？人回来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拿回去！”
“高叔，您看您，”周逸尘笑着把袋子往里推了推，“就几斤肉，真不算啥。您当初那么照顾我，我这都要去市里了，临走前的一点心意，您要是不收，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他搬出“要去市里”这个由头，高建军果然犹豫了。
旁边的张婶也打圆场。
“行了老头子，孩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高建军这才没再坚持，但还是点零周逸尘。
“你这子……下不为例啊！”
“诶，好。”周逸尘顺势应下。
张婶手脚麻利地给两裙了热水。
捧着热乎乎的搪瓷缸子，手心里的寒气一下子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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