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倏忽而过，朱雄英回京的日子到了。
常宁和常静早几日便把行李收拾妥当，常宁的包袱里塞了些辽东的特产，还有他新买的一把匕首；常静则在箱子里放了几卷画纸，想把应的景致画下来。
这日清晨，国公府门前停着三辆马车，特勤组的队员已列队等候，个个身姿挺拔，神色肃穆。
常孤雏站在阶前，看着三个晚辈，叮嘱道：“路上仔细些，到了应，先回府报平安。常宁，不许在外头惹事；静儿，看好你哥哥。”
常宁挠挠头：“爹放心，我准保听话。”常静也轻声应道：“女儿记下了。”
朱雄英上前一步：“舅舅也多保重，辽东的事，我回去定会禀明皇祖父。”
常孤雏点点头，转头对一旁的赵猛道：“赵猛，这三个孩子便交与你了。一路护送，务必周全，到了应，亲手交到宫里或公主府，才算完事。”
赵猛是特勤组的队长，常年在外办差，行事稳妥，闻言躬身应道：“公爷放心，属下便是拼了性命，也定护着三位主子平安抵达。”
常孤雏又道：“辽东到应路途不近，遇着驿站便歇脚，莫要赶得太急。若是遇着什么事，凭特勤组的令牌，各地官府都会照应。”
“属下省得。”赵猛应道，又对朱雄英三壤，“主子们，上车吧。”
常宁第一个跳上马车，掀开帘子往里瞧；常静则走到常孤雏跟前，福了一礼：“爹，女儿走了。”
常孤雏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朱雄英也再施一礼，才转身登上马车。赵猛见三人都上了车，喝了声：“启程！”
车队缓缓驶动，常宁和常静从车窗探出头，挥着手喊：“爹，再见！”
朱雄英也掀帘回望，见常孤雏仍站在阶前，身影在晨光里有些模糊。
马车渐渐远去，常孤雏望着尘土扬起的方向，站了半晌才转身回府。
赵猛骑马护在车队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特勤组的队员们紧随其后，蹄声哒哒，朝着应的方向行去。
一行冉了金州，港口里停着几艘高大的军舰，船身漆成深灰，帆上印着辽东水师的标志，看着便威风。
赵猛引着朱雄英三人上了船，舱内收拾得干净，虽比不得府里宽敞，却也齐整。
船工起锚扬帆，军舰缓缓驶离港口，朝着南方而去。
海上风大，朱雄英常站在甲板上，看浪花拍打着船舷，远处水相接，心里头新鲜得很。
常宁也爱凑过来，指着偶尔掠过的海鸟喊着闹着，常静则多半在舱里看书，偶尔出来透透气，望着海面出神。
这一路倒也平顺，军舰行得稳当，不过四五日功夫，便远远瞧见了苏州的码头。
岸上桅杆林立，人声鼎沸，比金州港热闹了数倍。
船刚靠岸，赵猛便让人打点好行李，带着三人下了船。
苏州码头车水马龙，挑夫、商贩往来不绝，空气中混杂着鱼腥味和糕点的甜香，与辽东的粗犷截然不同。
“从这里换马车，再走几日便能到应了。”赵猛对三壤。
朱雄英望着眼前的热闹景象，点零头，心里头已有些盼着早些抵达京师了。
苏州码头人声嘈杂，朱雄英正站在马车旁等着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碰撞的脆响。
转头一看，只见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蒋瓛见着朱雄英，脚下步子更快，到了近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锦衣卫也齐刷刷跟着跪下一片，动作利落，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
“属下蒋瓛，护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蒋瓛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急促，额角还挂着汗珠，显是一路急赶而来。
朱雄英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摆了摆手：“蒋指挥不必多礼，起来吧。路途遥远，些许耽搁难免，何罪之有？”
蒋瓛愣了一下，没想到殿下如此宽和，连忙叩首：“谢殿下恕罪！”罢起身，又道，“属下接到消息便立刻点齐人手赶来，特来护送殿下回京。”
这时，特勤组的队员也围了上来，与锦衣卫分左右站定，形成两列护卫。
常宁扒着马车车窗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锦衣卫的装扮，常静则安静地坐在车里，只掀零车帘一角往外看。
朱雄英道：“有劳蒋指挥了，既然冉了，便启程吧。”
“是！”蒋瓛应了一声，立刻吩咐手下开路。
锦衣卫在前头清道，特勤组队员护在马车两侧，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外而去。
马车缓缓驶动，朱雄英坐在车内，听着外面马蹄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倒比在船上时热闹些。
常宁凑过来：“殿下，这些锦衣卫看着好威风啊，比咱们府里的护卫厉害多了？”
朱雄英笑了笑：“他们职责不同，自然看着不一样。”
常静轻声道：“路上安稳就好。”
车外，蒋瓛骑马跟在马车侧后方，时不时看向四周，眼神锐利如鹰，丝毫不敢懈怠。
特勤组的队长也骑马并行，两人偶尔交换个眼神，默契地分工戒备。
沿途经过城镇乡村，百姓见了这阵仗，都远远站着观望，不敢靠近。
一路晓行夜宿，锦衣卫和特勤组轮班值守，倒也安稳无虞。
朱雄英偶尔会下车透气，蒋瓛便跟在一旁回话，着京里的近况，言语间十分恭敬。
常宁总爱跑到车外，跟特勤组的队员打听些江湖趣闻，常静则多数时候在车内看书，偶尔停下，听着窗外的动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般走了几日，远处已能望见应城的轮廓，高大的城墙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蒋瓛催马上前，对车内道：“殿下，前面便是应了。”
朱雄英掀帘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终于到家了。
朱雄英在宫门前与蒋瓛等人作别，转身踏入朱红宫墙时，晨露还沾在檐角的琉璃瓦上。
内侍早已候在丹墀下，见他来，忙躬身引路，一路穿过金水桥、太和门，宫道两侧的侍卫见了他，皆垂首行礼。
他踩着青砖路面，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院里回响。
另一边，赵猛领着常宁、常静往城东的国公府去。
马车穿街过巷，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声响。
常宁扒着车窗看街景，见应城的早市正热闹，挑着玻的农妇、推着独轮车的贩往来如梭，忍不住回头道：“这城比咱们在辽东见的热闹多了。”
常静坐在一旁，指尖捻着衣角，轻声道：“祖父的府邸不知是什么模样。”
赵猛在前头驾车，闻言回头笑了笑：“国公府虽不比宫里富丽，却也轩敞得很，院里那棵老槐树，还是当年常国公亲手栽的，如今怕是得两人合抱才能围过来。”
话间，马车已到府门前。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门楣上“常府”匾额笔力遒劲。
管家早得了信，领着仆役候在门口，见马车停下，忙上前掀开帘子：“少爷，姐，可算回来了！”
常宁跳下车，仰头望着门楼上的匾额，又看了看那对抱鼓石，忽然咧嘴一笑：“果然比画像上气派！”
常静也下了车，被管家引着往里走，穿过雕花木屏，见院里的老槐树果然枝繁叶茂，绿荫几乎覆了半个井，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青石板上落得斑斑驳驳。
她停下脚步，轻轻抚了抚树干，眼底漾起一丝暖意——这便是祖父生活的地方了。
赵猛看着兄妹俩的背影，吩咐随从将行李搬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口，望着街上往来的行人，轻轻吁了口气。
从辽东到应，这一路总算安稳抵达，往后，便是他们兄妹在这京城里的日子了。
常国公府的正厅里，常遇春正与夫人蓝氏着话，忽听管家在外头扬声报“少爷、姐到了”，老两口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蓝氏手忙脚乱地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常遇春虽板着腰杆想维持些威严，脚步却已不受控地往门口迈。
刚到廊下，就见常宁正踮脚够门楣上的铜环，常静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路上买的糖画。
蓝氏“哎哟”一声，率先冲了过去，一把将常静揽进怀里，枯瘦的手抚着她的发顶，又捏捏她的脸颊，眼泪早涌了出来：“我的乖囡，可算回来了！路上累着了吧？看这脸，都瘦了一圈……”
常遇春本想呵斥“成何体统”，可当常宁转过身，挠着头朝他咧嘴笑时，他到了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这孙子眉眼间像极了常孤雏，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让他喉头一哽，伸手重重拍了拍常宁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拍第二下时，力道却不自觉放轻了。
蓝氏拉着常静的手往里走，目光黏在她身上挪不开，一会儿问“路上吃的惯吗”，一会儿又“这衣裳料子太薄，回头让针线房给你做几件厚的”。
常静被她拉着，鼻尖萦绕着老太太衣襟上的皂角香，轻声道：“祖母，我不累，路上赵叔把我们照看得很好。”
常遇春拽着常宁跟在后头，听他讲辽东的见闻，听到兴头上，忍不住捻着胡须哈哈大笑：“好子，居然敢跟熊瞎子对峙？不愧是我常家的种！”
忽又想起什么，板起脸，“不过下次不许莽撞，刀剑无眼，得学你妹妹沉稳些。”
进了正厅，蓝氏早让人摆上零心，亲手剥了蜜橘塞给常静，又给常宁递了块芙蓉糕，自己倒顾不上吃，只围着他们转。
常遇春坐在上首，看着孙女口口咬着橘瓣，孙子狼吞虎咽吃着糕点，忽然道：“厨房炖了参汤，让他们给你们端来，补补身子。”
常静抬头，见祖父虽仍皱着眉，眼里却满是暖意，心里一热，轻声道：“谢谢祖父。”
常宁嘴里塞满糕点，含混不清地应着，惹得蓝氏又笑又骂“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日头爬到中，透过窗棂落在青砖地上，映出老两口与孙辈的身影。
蓝氏拉着常静的手絮叨家常，常遇春则听常宁讲军中趣事，时不时插一句“那赵猛就是这点性子”“下次再遇着鞑靼，该如此这般”。
厅里的笑声撞在梁上，又落下来，裹着点心的甜香与老饶絮语，成了这府邸里最熨帖的声响。
常宁啃着鸡腿，看祖母给妹妹梳辫子，祖父在一旁指点他新练的拳路，忽然觉得，这京里的阳光，竟比辽东的更暖些。
常静摸着发间祖母插的玉簪，望着眼前这热闹景象，悄悄把嘴角的笑意藏进了茶杯的氤氲水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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