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干呕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刮擦着林妍空荡荡的胃袋和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她死死抓着冰冷的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昂贵的套装前襟被酸水洇湿了一片，精心维持的体面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散落的发丝粘在冷汗涔涔的额角，遮不住她眼中那如同濒死猎物般的惊恐和绝望。
周志强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不再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再无一丝波澜的冰寒眼眸，俯视着她的狼狈与不堪。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仿佛在欣赏自己亲手捕获的猎物最后的挣扎。而周志远那句轻飘飘的“收网”，如同无形的绞索，骤然勒紧了林妍的喉咙！
收网？什么网？
她混沌一片的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迟来的、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的悔恨！如果……如果还没有离婚！她还是周太太！那么南越的债务，周家或许会看在夫妻情分和两个儿子的面上，网开一面！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逼到如此赤裸裸、毫无转圜余地的绝境！她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如此冲动？！在计划尚未周全、退路还未铺好之前，就被周志强激将，在盛怒之下签了那份该死的离婚协议！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她亲手把自己送上了周家兄弟早已备好的砧板！
“不……二哥……志强……” 林妍挣扎着直起身，强忍着翻涌的恶心和眩晕，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哀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明儿和亮儿的份上……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南越……我不要了！我一分都不要了！那笔债……那笔债……”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周志远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瓷器底座磕碰在红木茶几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落在林妍苍白失血的脸上，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宣判：
“林女士，事到如今，再这些，晚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如同掌控一切的法官，“‘收网’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他的声音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妍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第一条路：南越公司的债务，是绕不过去的坎。启航转让出去的那笔债权，优先级最高。你签了离婚协议，放弃了孩子，理论上能分得南越百分之五十的股权。但分割前，必须先清偿债务。南越目前的实际净资产，经过初步审计，远不足以覆盖那笔高达一亿三千多万的债务。这意味着，你分到的股权价值是负的，不仅分不到钱，还会背上沉重的债务。同时，” 周志远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你在启航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转移的那两千万公款，证据确凿。启航法务部随时可以报案，职务侵占，数额特别巨大，量刑起点……十年以上。”
林妍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十年……冰冷的铁窗和彻底失去自由、尊严的未来，像一张巨大的黑幕，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侥幸。
周志远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施加着冰冷的压力：“看在明儿和亮儿身上流着周家一半的血，也看在你曾经是周家媳妇的份上，我给你一个体面脱身的机会。”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条路：净身出户。放弃你对南越公司那百分之五十名义上的股权主张，彻底放弃分割。启航对南越的债务，由周志强个人承担后续处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立刻、马上，将你转移到境外账户的那两千万公款，一分不少地，原路返还到启航集团指定的账户！只要你做到这一点，职务侵占的案子，启航可以压下来，不予追究。之前的，一笔勾销。你欠启航的，就此两清。你欠志强的，也到此为止。”
他微微后靠，靠在沙发背上，眼神淡漠地扫过林妍，仿佛在看一件亟待处理的麻烦物品：“志强仁厚，念及最后一点情分。你个人名下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珠宝首饰、那点积蓄，他不会追索，你都可以带走。另外，新加坡圣淘沙岛那套海景公寓，产权会转到你个人名下。你拿着这些，离开上海，离开周家所有饶视线，有多远走多远。以后，若想探望孩子，按法律程序申请，孩子们愿不愿意见你，是他们的事。这，就是周家对你，最后的仁慈。”
仁慈？
林妍听着这冰冷如刀的条件，一股荒谬绝伦的悲愤猛地冲上头顶！净身出户？放弃南越？返还两千万？然后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带着她那点可怜的积蓄（周志强根本不屑于拿走的零头）和一套远在边的房子，灰溜溜地滚蛋？还要感恩戴德这是“最后的仁慈”？！
“最后的情分？仁慈？” 林妍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泛起病态的潮红，她指着周志强，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扭曲，“周志强！你告诉我！这他妈就是你留给我最后的情分？！让我净身出户？那点积蓄？打发要饭的吗？！撑死了两三百万！够干什么？！够我林家塞牙缝吗？！还有新加坡那套破房子！你当是施舍吗？！”
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挣扎和不甘：“不！我不接受！凭什么？！南越是我应得的！我陪他打拼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司是我的！是我的！我不会卖给你周家！我宁可卖掉公司还债！哪怕背一身债！我也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周家称心如意！”
“卖掉公司还债？” 周志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洞悉一切的嘲讽，“林妍，你以为南越现在还是那个价值上亿的香饽饽吗？核心项目停滞，骨干团队被抽空，银行授信冻结，供应商挤兑，加上这高达一亿多的优先债务……现在卖？能卖几个钱？恐怕连零头都还不上！你卖掉公司，除了让你背上一个永远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窟窿，还能得到什么？一个破产清算的判决？还是一副冰冷的手铐？”
他看着林妍瞬间僵住、血色尽褪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彻底的决绝和尘埃落定后的释然：“至于那点积蓄和新加坡的房子……你嫌少？呵，志远哥得对，这已是最后的仁慈。是看在明儿亮儿叫你一声‘妈’的份上，给你留的一条活路，而不是死路。要不要，随你。”
周志强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他转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动作从容地穿上，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袖口和衣领，姿态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和疏离。
“我的律师会跟进后续所有法律程序。无论是债务清偿、股权放弃声明，还是那两千万的返还路径，都会以正式文件形式通知你。” 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现在，请你离开。这里，不再欢迎你。”
他抬手，对着门口侍立的管家和保镖，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依旧是恭敬的姿态，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林女士，请。”
两名身材高大的保镖无声地靠近，虽然没有直接触碰，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和封锁退路的站位，已经表明了态度——请，或者被请出去。
林妍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周志强那冰冷的剖析，像一把把锋利的冰刀，将她所有疯狂的幻想和虚张声势的抵抗，切割得支离破碎。卖掉公司？死路一条。接受净身出户？苟延残喘。两条路，都是周志远精心为她准备的、通向不同深渊的绝路！而所谓的“仁慈”，不过是让她在深渊里，还能保留一丝苟延残喘的氧气罢了。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周志强整理完毕，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偏厅的另一扇门，背影挺拔而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周志远也站起身，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书房方向。
“好……好……好一个周家！好一个收网！好一个最后的情分！” 林妍看着那两个冷漠离去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凄厉笑声，眼泪混合着屈辱和绝望，汹涌而出，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我走！我走！新加坡的房子？好啊！我要！但那两千万？做梦！你们周家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休想！”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需要保镖的“请”，像个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仓皇、狼狈、充满了不甘的诅咒和彻底崩溃的绝望。管家和保镖沉默地跟在后面，如同押送。
冲出庄园沉重的大门，初夏傍晚的阳光依旧刺眼。林妍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手中紧紧攥着管家在她冲出偏厅时塞给她的一个巧的丝绒盒子——里面是新加坡那套公寓的钥匙和产权转移文件。她看着盒子上烫金的“Sentosa cove”（圣淘沙湾）字样，又想起周志强最后那句冰冷的“要不要，随你”，一股灭顶的、被彻底碾碎的屈辱感再次席卷而来。
她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想将这个象征着“施舍”和“耻辱”的盒子狠狠砸向马路中央疾驰的车流！
然而，就在盒子即将脱手的瞬间，她脑海中却闪过冰冷的铁窗、巨额债务、以及……彻底一无所有的黑暗深渊。那扬起的手，如同被无形的铁链锁住，僵在了半空。
最终，那只手颓然地、颤抖地垂了下来。她死死攥紧了那个冰冷的丝绒盒子，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仿佛要捏碎它，又仿佛它是唯一的浮木。
她失魂落魄地拉开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门，像个幽灵般钻了进去。车子启动，汇入都市的车流。后视镜里，周氏庄园那气派森严的大门和恢弘的建筑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将她彻底吞噬又无情吐出的怪兽，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都市钢铁森林的尽头。
车厢内一片死寂。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那个妆容狼狈、眼神空洞、死死攥着一个盒子的女人，识趣地没有开口询问目的地。
林妍瘫坐在后座，窗外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流光溢彩地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看着手中那个的丝绒盒子，又想起周志强最后那句关于孩子的话——“孩子们愿不愿意见你，是他们的事。”
明儿那冰冷的疏离，亮儿那失望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针，再次狠狠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脏。她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无所樱周家兄弟精心编织的网，终于在她亲手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在她被揭穿所有不堪的那一刻，在她被逼到退无可退、只能选择屈辱“生路”的那一刻，彻底收拢。网中的猎物，除了绝望的挣扎，只剩下被吞噬殆尽的命运。新加坡的那把钥匙，不是通往新生的门，而是流放她余生的冰冷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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