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大军进抵保定府。
保定城墙高厚,守军多为京营精锐,总督徐标、监军方正化据城死守,抵抗异常激烈。
刘宗敏挥军猛攻三日,伤亡数千,未能破城,反而折损了几员悍将,气得在阵前暴跳如雷。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李自成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众将:“保定不下,北京难图。强攻损耗太大,诸位可有良策?”
田见秀沉吟:“可否绕道?分兵一支,直趋北京,保定孤城自溃。”
“不可,”李过反对,“保定卡在咽喉,若我军绕道,其出城袭我粮道,或与北京守军前后夹击,危矣。”
刘宗敏不耐烦地一拍桌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我,集中所有火炮,轰他娘的!我就不信轰不开!”
一直沉默的顾君恩忽然开口:“闯王,或可试试‘攻心’?”
“如何攻心?”
顾君恩捋须:
“探马来报,城中粮草虽足,但柴薪短缺,百姓冻馁者甚众。
守军虽悍,然军心未必稳固。
徐标此人,清名有之,却不通权变;方正化是太监,与武将未必齐心。
或可双管齐下:一面遣人潜入城中,散布谣言,言北京已暗遣秘使议和,欲弃保定;
一面以箭书射入城内,言明只罪首恶,胁从不问,开城者厚赏,并……承诺开城后,开仓放粮,分发柴薪,以安百姓。”
李自成目光微动,看向末座的顾云初:“顾司正,粮草柴薪,可能支应?”
顾云初早已在心中盘算,闻言抬首,声音因久咳而沙哑:
“保定若下,开仓可得粮数万石。我军随军亦有富余柴炭。
开城后,放粮三日,分发柴薪,可支应。但需严格管控,防哄抢,亦需防细作趁机生事。”
“好。”李自成拍板,“就依此计。箭书之事你来办。散布谣言……田见秀,你营中有熟悉保定情况的夜不收,挑几个机灵的进去。”
他顿了顿,看向顾云初:
“开城后安民事宜,统筹司全权负责,刘宗敏部配合弹压。”
刘宗敏眉头一拧,似要反驳,但瞥见李自成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闷声应了:“是。”
计策既定,各去忙碌。
两日后,箭书如雪片般射入保定城郑
同时,关于“朝廷议和弃城”、“京营已秘密撤退”的流言也在大街巷悄然蔓延。
城内本就因缺柴寒冷而人心浮动,流言一起,更是暗潮汹涌。
有兵卒开始偷藏粮食,有百姓趁夜试图缒城而出,守军将领之间也出现了龃龉。
第三日夜,保定西门守将,一个不得志的副将,在权衡利弊与收到箭书职保全家、赏银千两”的承诺后,悄悄打开了城门。
刘宗敏率精锐一拥而入。
城内顿时大乱,喊杀声、哭叫声响彻夜空。徐标闻变,知大势已去,自刎于衙署。
方正化率亲随太监负隅顽抗,最终被乱箭射杀。
将破晓时,保定易主。
顾云初几乎是拖着病体在玄素和亲卫的搀扶下进入保定城。
街道上尸骸枕藉,烟火未熄,血腥气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她强忍着眩晕和咳意,立刻指挥统筹司吏员及部分还算齐整的士卒,分赴各处:
一队持“闯”字令旗,沿街宣告:
“闯王有令,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百姓各安其业,勿要惊慌!”
一队迅速接管府库、粮仓,清点存余。
一队在城中空旷处设立粥棚,分发柴炭,并立下严令:“按户领取,不得争抢,违者鞭笞!”
一队则开始收殓尸体,清理街道,以防疫病。
混乱渐渐平息。
饥寒交迫的百姓见真的有粥可食、有柴可取,且军卒虽悍,却无随意杀人抢掠之举,惊魂稍定,开始怯生生地排队领取。
一些原本躲在家中的老弱妇孺,也试探着走了出来。
顾云初亲自站在最大的粥棚前监督发放。
她裹着厚重的青灰色大氅,脸色惨白如纸,身形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背脊依旧挺直,目光扫过每一个领粥的百姓,时而低声嘱咐吏员“给那孩子多添半勺”、“老人家慢些,不够再来”。
一个抱着婴孩的年轻妇人领到热粥和一捆柴后,忽然抱着孩子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谢谢……谢谢女菩萨……孩子他爹没了,我们娘俩……”
话未完,已哽咽难言。
顾云初示意身旁女吏扶起她,温声道:“好好活着,把孩子养大。”
这一幕被许多百姓看在眼里。
渐渐的,目光中的恐惧和敌意,开始掺杂了感激和希冀。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这一幕。
“顾司正真是菩萨心肠。”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云初回头,见是刘宗敏麾下另一个姓钱的参将,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他身后跟着几个亲兵,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钱参将,有何指教?”顾云初语气平淡。
“指教不敢。”
钱参将踱步上前,看着排队领粥的百姓,啧啧两声,
“只是弟兄们流血流汗打下这保定城,缴获的金银细软还没捂热,倒要先拿来养他们?闯王仁义,咱们自然没话。可底下弟兄们难免有些……想不通啊。”
“钱参将想什么,不妨直言。”顾云初的目光冷了下来。
“嘿嘿,”
钱参将压低声音,
“顾司正,您这又是施粥又是发柴的,花费不吧?这账目……是不是也该让咱们这些粗人瞅瞅?别到时候,弟兄们拼死拼活,好处都让些不相干的让了去。”
这是明目张胆的质疑和挑衅,更是对统筹司权威的挑战。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领粥的百姓惴惴不安,统筹司的吏员们面露愤慨,却不敢出声。
顾云初看着钱参将那双闪烁着贪婪与算计的眼睛,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潮红。
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笑了笑。
“钱参将得是。”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账目,自然要明。玄素。”
“在。”玄素上前。
“将保定府库接收清册、我军随军物资调拨记录、以及此次开仓放粮、分发柴炭的详细账目,取来。”
顾云初吩咐完,转向钱参将,
“请钱参将稍候,也请诸位父老做个见证。咱们就在这儿,一笔一笔,算个清楚明白。”
钱参将脸色微变,他本想借机发难,羞辱顾云初一番,顺便捞点油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强硬,要当众对账!
很快,几大本厚厚的账册被搬了过来。顾云初在临时搬来的木案后坐下,玄素将账册一一摊开。
“保定府库,共接收存粮四万八千石,现银十二万两,其余布匹、铜钱、器物若干,皆有明细。”
顾云初翻开第一本,手指划过一行行工整的记录,
“此次开仓放粮三日,每日动用陈粮约五百石,三日计一千五百石。分发柴炭,取自城中官衙、大户囤积及我军随军余量,未动府库银钱。”
她又翻开第二本:
“我军随军粮草,出征时携带二十万石,沿途消耗及补给皆有记录。目前存粮……李过将军宣大防线留存五万石,此处大营存约八万石,余者随主力继续东进。”
账目清晰,来源去向,分毫不差。
“至于钱参将所言‘金银细软’,”
顾云初抬起眼,目光刺向钱参将,
“破城之时,刘宗敏将军麾下率先入城,按军律,首入城池者有权优先处置部分战利品。
这一部分,不在统筹司接收范围之内。
钱参将若对此有疑问,或觉得分配不公,应直接向刘将军禀报,而非在此质疑统筹司账目。”
她顿了顿,语气转厉:
“还是,钱参将以为,闯王所颁‘缴获归公、统一分配’之令是虚文?
抑或是……钱参将自己手中,有些‘账目’不清的‘细软’,想借机混淆视听?!”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钱参将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身后几个亲兵也下意识后退半步。周围百姓和吏员的目光,此刻全都变成了鄙夷和愤怒。
“你……你血口喷人!”钱参将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
顾云初寸步不让,声音虽因气力不继而微颤,气势却凌厉无比,
“钱参将既对账目如此‘关心’,不如现在就请闯王派人,彻查你部此次入城缴获明细?若有一两银钱来路不明,或私藏未报——”
她没完,但未尽之意,谁都明白。
钱参将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眼前这个女人,不仅不怕事,还随时准备把事情闹到闯王那里去!
西仓大火赵德彪的下场,他可没忘。
“哼!本将……本将懒得与你一般见识!”他撂下一句狠话,却掩饰不住仓惶,转身带着亲兵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嘘声。
顾云初一直挺直的背脊,在钱参将身影消失后,微微晃动了一下。
玄素连忙扶住她,触手只觉她浑身滚烫,气若游丝。
“快,扶司正回去休息!”玄素急道。
顾云初却轻轻推开她的手,对周围百姓勉力提高声音:
“诸位……继续领粥。我统筹司在此一日,必保此粥棚不停,秩序不乱。”
完,才在玄素和亲卫的搀扶下,缓缓离开。步伐虚浮,却依旧尽力保持着仪态。
回到临时征用的宅院,顾云初几乎是瘫倒在榻上,咳得撕心裂肺,吐出的痰液中带着触目惊心的血块。
玄素施针用药,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她才勉强平息下来,昏昏睡去。
“夜宸……丫丫……”她无意识地呢喃,眼角滑下一滴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院中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惊醒。
“……必须静养!不能再走了!她现在是硬撑着,再往前,就是油尽灯枯,神仙难救!”是玄素激动的声音。
“军情如火,岂能耽搁?闯王已率主力继续东进,令我等三日内必须跟上!顾司正若不随行,统筹司群龙无首,前方大军补给如何保障?”
一个沉稳的男声,似是李自成留下的亲卫队长。
顾云初睁开眼,撑着坐起身。
窗外色已近黄昏,落日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光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扬声道:“玄素,进来。”
争执声戛然而止。片刻,玄素红着眼眶进来,后面跟着神色复杂的亲卫队长。
“我没事。”
顾云初先对玄素道,然后看向亲卫队长,
“闯王军令,我等自当遵从。传令下去,统筹司所属,明日卯时拔营,跟上主力。”
“司正!”玄素急唤。
“不必多言。”
顾云初摆手,语气疲惫却坚定,
“保定事宜,已安排妥当。后继粮草转运路线、沿途州县接应点,我已写下章程,交由副手即可。我……随你们走。”
亲卫队长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抱拳道:“是!末将这就去准备。”转身退下。
屋内只剩下顾云初和玄素。
“你这是在送死!”玄素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落。
顾云初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道:
“玄素,你我都看过那‘未来’。北京城破,崇祯殉国,然后呢?清军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才是真正的浩劫。”
她转过头,看向玄素,眼中燃着微弱却执拗的火光:
“李自成或许不是明主,大顺或许并非善政。但至少现在,他是对抗那个‘未来’的最强力量,是延缓甚至可能阻止‘神州陆沉’的关键一环。”
“我这一身残躯,若能用在调和闯军暴戾、规整其秩序、多救几个人、多留几分元气上,便不算白来此界一遭。”
她握住玄素的手,指尖冰凉,“所以,我必须去北京。哪怕……死在路上。”
玄素泣不成声,只能反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重重地点头。
次日,保定城北门。
统筹司的车马辎重缓缓汇入大军后卫队伍。
顾云初坐在一辆铺了厚厚毡毯的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保定城墙,以及城外新立的、埋骨簇的将士坟冢。
马车辘辘,碾过初春泥泞的道路,一路向东。
二月下旬,大军连克易州、涿州,兵临北京西南门户——卢沟桥。
至此,大明京师,已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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