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段一鸿主动诉憋屈，李凌霄又不能不接话茬，便只能试图宽慰两句：“确实无法无。段公子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谈不上，就是觉得憋屈。现在想来，当时装个孙子，认个冤大头，给她们十两银子也就是了。可是，现在没有五百两，是绝难出去的。”
“交钱可以出去？”这倒是令李凌霄没有想到。
“是啊。他们跟我了，五百两，若是少了分毫，就别想活着出去。可是，我出来日久，身上银子早已开销的差不多了。家又在大理，即便家里有钱，也没办法送过来啊。唉——，冤死我了！冤死我了！”段一鸿又是一声长叹，不住摇着蓬头垢面的头。
李凌霄只得陪着他摇头，颇有耐心地听着。
看到李凌霄耐心听着，段一鸿又来劲儿了，继续道：“李盟主，在我们大理绝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儿。我们那里，在我叔父治理之下，民风淳朴，童叟无欺。如果在我们大理，你真遇到这样的事，一提我段一鸿的名头，你便可以横着行，竖着走。哪像你们中原，简直欺人太甚！哎，对了，光顾着我了，李盟主因何被投入这水牢的？尤彩姐可好？”直到此时，他才想起问李凌霄进来的原由。当然，还没有忘记问一声尤彩。
“我是被当朝皇帝送进来的。尤彩姑娘很好。”李凌霄简单回道。
此时，他心里在琢磨：看来这个段一鸿在大理身份尊贵。听他的意思，应该是通海节度使段思平的侄子。既然敢自称公爷，在大理权势定是不。如此身份之人，兵荒马乱年间，来到洛阳闲游，于情于理都不过去啊！
忽然，他想到了木老盟主的那句话：外夷人和江南人来到中原，是为探个虚实，分杯汤羹。
自打结识了江宁怪叟、段一鸿，还有吴越钱氏，李凌霄便有一个疑惑。在这个兵荒马乱之际，他们江南和西南边陲之人，为何不顾长途跋涉来到中州大地？吴越钱氏是为了做生意，向石敬瑭朝贺，还可得过去。但江宁怪叟与这个段一鸿，他们不是商人，难道只为游历？看来木老盟主所言非虚啊。
想到此处，李凌霄忽然笑了，当然是苦笑。自己身陷囹圄，是将死之人，还关心这些作甚？真就是杞人忧了。
看到李凌霄苦笑着摇头，段一鸿还以为他心里难受，便笑着道：“我本以为此处只关押我们这些籍籍无名之辈，原来李盟主这样的俊杰人物也被关了进来。李盟主，你看那几个人——”着，他指了指这间水牢的周遭：“他们只不过是洛阳城的一些商贾大户而已。”
李凌霄刚才就注意到了那几个人。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浑身浸泡在水中，身子像打摆子样式，不住筛糠般颤抖着。一看就不是武林中人。
“他们怎么也被关在这里？”李凌霄疑惑地问。按道理，这些人没必要关到这种地方。随便一个简易牢房，这些人根本就跑不掉。
“听他们，李元硕因军费紧张，让这些大户援军。一般援军，他们或可承受的了。但是，李元硕狮子大开口，索要数额之大，几乎让他们倾家荡产。所以，他们就硬顶着，不捐钱，不纳粮。民不与官斗。他们顶着顶着，就被顶到了这里。但是，他们与我一样，若想活命，只要满足了李元硕的胃口，交了钱粮，便可以出去。”
“他们有办法出得去，你怎么办？”李凌霄似关心段一鸿般问道。
其实，他并非多么关心段一鸿，而是在投石问路。因为此时的他似乎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既然段一鸿和那些商贾可以花钱买出去，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呢？
深冬时节，水牢的水刺骨寒冷，待久了，身体会吃不消的。不知段一鸿在这里关了多久，看蓬头垢面的样子，应该有些时日了。若继续在水里泡着，不死也要落下病根。
“是啊，他们这些商贾马上就要出去了。毕竟命比钱重要。有命在，钱还可以挣来。我就没法子喽。李盟主，要不你借我几百两，如何？”段一鸿嬉笑着。不知他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有什么依仗，反正根本看不出他着急的样子。
“你叔父是通海节度使，白了，就是大理王，会差这点银两？”李凌霄同样笑着。
当段一鸿听到李凌霄“大理王”这三个字，顿时神色一变，瞳孔放大。但是，他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常态，苦着脸子：“那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嘛。我叔父再有钱，也没辙啊！唉——”段一鸿长叹一口气。但眉眼之间，哪有颓唐之色。
当提起段一鸿的叔父，忽然，李凌霄想到了大理段氏手里那块江山令。于是，想借此机会，询问一下。
“段公子，钱不是问题。可我们在里面，如何把钱给他们，把你赎出去啊？”
“我有办法。只要有钱，我那厮就在将军府附近，可以让牢头带话。”段一鸿一下子兴奋起来。
“牢头带话？这怎么可能？”李凌霄惊讶地问道。
“你看那几个商贾，他们就是花钱让牢头带话的。他们告诉我，现在这些当差的，只认钱，不认朝廷。他们还告诉我，眼下这个朝廷，从立朝之初便是如此。没钱，当兵的不给你打仗，当官的装病不上朝。”
听段一鸿如此，李凌霄又想起坊间那些传闻。传闻：李从珂立朝之初，为了兑现给将士们的奖励，便强征强抢，搜刮民脂民膏。他不由心里幽幽长叹一声：曾经如此，积弊甚重，如今还是如此啊。
放下这些传闻，李凌霄开始步入正题：“对了，段公子，既然你是通海节度使的子侄，何不将你们段氏那块江山令卖与在下？银子都好。”
“哎，我李盟主，你这就不地道了吧！银子借与不借，无所谓。何必趁火打劫呢？”段一鸿瞪着眼睛质问李凌霄，似有了些许肝火。
“段公子，莫急，一句玩笑而已。”
“李盟主，我就不明白了。你在中原武林盟大会上，轻易将你那块江山令送与桑维翰。当时我就想劝你，拦你。但是，转念一想，那是你们中原武林媚家事，我何必多此一嘴。今，你却讨要我们段氏这一块，不知为何？难道这个时候你才想明白它的价值？”段一鸿疑惑地问道，且俩眼直勾勾盯着李凌霄。
“唉——，我听木老盟主，在长安，那是从别人手里买到的，觉得应该是假的，就没太在意。你们大理段氏那块应该是真的吧？”李凌霄故意问道。
“我们那块也是买的。不是，不是——”段一鸿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再想改口根本来不及了。
“段公子，买的又如何？你应该知道，云台山也有一块。云寨郑寨主就坦然承认，他那块就是买来的。”李凌霄进一步诱导。
“其实是不是买的，我还真不知道。只是听叔父与家父闲聊时，偶尔偷听到他们，这块江山令不止价值五百金，用好了，是一块无价之宝。所以，我猜想，我们段氏那块是花五百金买来的。”
李凌霄不知段一鸿得是真是假，但他终于承认了是买来的。
“段公子，我是因江山令被当今圣上投进水牢的，你相信吗？”李凌霄想明白了，是时候让真正江山令面世了。
经此洛阳一折腾，知道的人已然很多。估计用不了多久，朝野上下，江湖之间，都会知道这块真正江山令的存在。与其让段一鸿随后从其他人那里知晓，不如现在亲自告知，倒显得光明磊落。
“我信啊。你把中原武林盟那块江山令送与了石敬瑭，助纣为虐，当今圣上肯定恼怒，拿你事，拿你下牢，情理之中啊。”段一鸿会错了意。
“段公子，你理解错了。我是，我是因为真正的江山令被送进来的。”
“什么？真正的江山令？你还有一块？”段一鸿惊讶地差点大喊出声。眼神中流露出无比震惊之色。
“是的。我就是先唐昭宗皇帝的舅父——王瓌之孙。”
“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不奇怪了。不奇怪了。”段一鸿恍然大悟般，一句话连着重复了两遍：“难怪那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将中原武林盟那块送给了桑维翰。原来你有真货啊。你的真货一面世，石敬瑭那块就成废铜烂铁了。不对，不对，那我们大理段氏那一块也成废铜烂铁了啊。唉——，叔父还想用它拉拢周边势力，招揽下贤才呢。看来要泡汤了啊。”此时，段一鸿一脸的颓丧。但无意之中，他将通海节度使的心思也透露了出来。
“等等，等等。”忽然，段一鸿好像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难道当今圣上知道你有真得江山令，而你不想进献于他，故而抓你下牢？”
“你的猜对了一半。我本想进献给朝廷，但李从珂所作所为令我心寒，便改了主意，不想再进献。故而，被下牢。”
“不对啊，李盟主，你的武功不逊于在下。怎么会被那些酒囊饭袋抓来下牢的？不对，不对。”
段一鸿这句话令李凌霄颇为吃惊。在老龙岭，段一鸿亲自看到过自己的武功，他竟然“你的武功不逊于在下”，难道他的武功如此之高？难道自己看走眼了？他紧紧盯着段一鸿。
看到李凌霄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看，段一鸿也是一个玲玲人，自然明白了李凌霄的意思，便讪讪解释道：“呵呵，李盟主，莫怪，莫怪。谁不懂得往自己脸上贴金啊！其实我的武功还是逊你一丝丝的。”
“段公子过谦了。我是在皇宫被下了毒药，现在武功尽失。”李凌霄实话实。
“这个杀的狗皇帝，居然如此对待盟主。”段一鸿义愤填膺。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忙问道：“李盟主，你的真货在身上吗？”
“当然没樱”李凌霄自然知道，段一鸿口中真货是指江山令。
“你看，我这不废话嘛。如果在身上，你已武功尽失，早就被他们搜去了。搜去了，你便没有价值了，也不用受这水牢之灾了。直接就被——”着，段一鸿头一歪，做出一个气绝身亡的动作。如果不是枷锁缚住，肯定是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凌霄苦着脸笑了笑。
“不行，我一定把你救出去。然后，跟我回大理。我叔父是一个英主、明主，绝对待你如上宾。如果有了盟主的真货，叔父就会如虎添翼，大鹏展翅，何愁大事不成？”
李凌霄再次听出了大理段氏的野心。
李凌霄没有再向深处追问。眼下时局，虽不似上古东周末期，诸侯并起，彼此征伐，一片哗乱。但是，各地节度使亦是拥兵自重，画界而治。虽不敢立朝，却可称王。大理段氏估计亦有此心。
“你如何救我出去？”李凌霄随口淡淡问道。
“一并买出去啊。”
“你不是没有银子了吗？”
“嘿嘿嘿，还是有些的，还是有些的。行走江湖，没有银子傍身，如何走的？李盟主，你是吧？”段一鸿嘿嘿嘿笑了。
“那刚才你是欺瞒于我，耍我了？”李凌霄立时面沉似水。
“不是，不是，玩笑，玩笑，纯属玩笑。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大的中原武林盟盟主，竟然开不得两句玩笑。”看到李凌霄面沉似水的样子，段一鸿颇为紧张，赶忙解释，还没有忘记倒打一耙。
“哈哈哈，段公子，你紧张什么。我也是与你开玩笑的。你我虽见面不多，却也算的故交，你又怎会耍我呢？是吧，段公子？”其实，李凌霄确实是故意的。既然刚才段一鸿哭穷，没了银子，故意耍弄他。他便故意又耍了段一鸿一道。李凌霄并非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但看这个段一鸿虽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便被他感染了，故意开的玩笑。
“就是，就是，我们是故交嘛。”段一鸿讪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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