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透时，回春堂的火把燃得正旺，橙红的光映着满地狼藉和呻吟的伤员，也映着秋灵苍白的脸。她腹中一阵坠胀，撑着墙缓缓起身，动作滞涩得像生锈的木偶。
“你怎么样？”助手眼尖，慌忙凑过来想扶，眼底泛红，像是刚哭过。
秋灵声音轻得像叹息：“憋不住了，想去趟厕所。”
助手急了：“啊？可那会污染伤口的！”
“不解出来，肚皮先撑不住了。”秋灵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惨淡的笑意，“我会当心的。”她着，艰难地往厕所挪，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间的伤，疼得额角冒汗。
助手赶紧伸手搀住她。刚走两步，周军医从里屋出来，沉声问：“有没有漏尿？”
秋灵摇头：“暂时没有，再憋下去就难了。”
周军医松了口气，递过来一根打磨光滑的竹管：“用这个解，千万别让污秽沾到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秋灵接过竹管攥在手里，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周军医又对旁边的助手吩咐：“把干净热水、金创药和新绷带都送进厕所，备着。”
一个助手应声跑去准备。路过墙角时，秋灵瞥见自己的铁甲静静躺在那里，上面的血污已被擦净，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助手见她望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许头儿没带走。太重了，我们也实在搬不动，就先搁这儿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秋灵低声道。
助手连忙摆手，脸上满是局促。
进了厕所，里面的血迹和破布条已被收拾干净，只木板缝里还残留着暗红的印记，像褪不去的疤。秋灵推了推身边的助手：“你出去吧，我自己能校”
“可是……”助手还想坚持。
“没有可是。”秋灵的声音轻却坚决。
助手想起周军医的嘱咐——“好好照看他，别惹他动气，情绪不稳就尽量顺着”，终究还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这厕所比别处宽敞不少，约莫一米多宽，许是为了方便搀扶重伤员如厕。也亏得这空间，秋灵早上才能在这里处理伤口。
其实她的伤远没许力想的那么重。男女身体本就不同。她身量丰腴，脂肪层厚，那一刀恰好扎在脂肪上，虽看着吓人，却没伤着要害。比起上次在回春堂躺了半个月的伤，这次算轻的。只是活动时牵扯伤口，疼得钻心罢了。
秋灵缓缓蹲下，解手时故意将竹管淋得湿透，又在里面耽搁了许久。她用备好的热水仔细擦拭下身残留的血污，换上新的绷带，将换下的血绷带扔进水里搅了搅，让血水晕开，看不出旧绷带具体伤在何处。又歇了好一会儿，才推门出去。
助手赶紧上前搀扶，见她把湿淋淋的竹管塞进怀里，也没多问，只默默扶着她往回走。
到了熬药的火炉边，秋灵却停下脚步，不想回里屋。“我想烤会儿火。”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发飘，“放心，我还不想死，不会乱来，就坐一会儿。”
助手拗不过，只好扶她在马扎上坐下。秋灵就那么呆呆地盯着炉火，火苗在她眼底明明灭灭，映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忽明忽暗。
药罐里的药熬好了，一个助手端走药汁，却没熄炭火——后面还有不少药要熬。秋灵缓缓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轻轻放进通红的炭火里。
旁边一个正要放新药罐的助手吓了一跳：“你干嘛？”
另一个助手赶紧拉住他，摇了摇头。
火苗舔舐着布包，渐渐将其吞噬。秋灵望着那团跳动的火焰，声音凄凉得像秋风扫过枯草：“它没掉在战场，留在我裤管里了。我不想随意丢了，就让它干净些消失吧。”
孙军医在旁边叹了口气：“为何不留着？将来入土，也好算个全尸。”
秋灵扯了扯嘴角，露出点自嘲的笑：“我不会死的。我属王八，命硬，一定能活很久。”
孙军医没再话。边关条件艰苦，没地方保存断肢，若是人活下来，那截东西确实只能处理。周围的人都沉默了，闻着炭火里飘出的淡淡焦糊味，忍不住别过头去，只有秋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团火焰，直到布包彻底化为灰烬，混在炭火里，再也分不清踪迹。
秋灵在火炉边又坐了片刻，直到身上沾了些暖意，才由李助手扶着返回铺位。这一粒米未进，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像只兽，在五脏六腑里钻来撞去，咕咕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侧头看向刚扶自己躺下的李助手，声音带着点虚弱的恳求：“我好饿……能给点吃的吗？”
李助手面露难色：“这……可你现在进食，大便会变多，伤口更容易感染啊！”
“不进食，身子先垮了，哪还有力气恢复？”秋灵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点自嘲，“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李助手犹豫了一下：“你等会儿，我去问问医头。”罢匆匆转身，去找周军医了。
秋灵缓缓躺平，望着头顶熏黑的房梁，静静等候。火把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战场上的残肢断骸。
没一会儿，周军医跟着李助手匆匆而来，脸上带着审慎的神色。他伸手搭在秋灵腕上，闭目诊脉片刻，又沉声问：“伤处只有那一处？别处还有没有？”
“就腹上一道横口，不深，两指深吧。”秋灵据实答道。
“你是怎么包扎的？”周军医追问。
“除了留了解的口，其他地方都包严实了。”
“还渗血吗？”
“不动就不渗，动的时候会有点。”
周军医点零头，眉头舒展了些：“行，你现在确实需要力气。我让他们给你取干饭去，配点菜，别喝汤。除了我们给的药，也别喝水，尽量减少解次数。”他顿了顿，又细细叮嘱，“伤口一旦沾了污秽，立刻换药。别一直捂着，偶尔要透透气，保持干燥才能好得快……”
絮絮叨叨的嘱咐像细密的针，缝补着秋灵心底的慌乱。她一一应下，将每句话都刻在心里。
没多久，一个助手端来一碗热米饭，上面铺着点腌菜，热气腾腾的，混着米香飘进鼻腔。秋灵接过碗，也顾不上烫，呼噜噜几口就吃了个精光，胃里踏实了，身上也仿佛添零力气。她把空碗递回去，重新躺下，闭上眼养神。
其实并未真的睡着。秋灵屏气凝神，将其他感官都摒除在外，只用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她在练习听风术——从回春堂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器械碰撞的轻响、远处隐约的更漏声里，一点点分辨着每个声音的源头，揣摩着那背后的物件与动作。
火把渐渐燃尽，光线暗了下来。军医和助手们忙了一，也陆续睡下，鼾声与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再没有窃窃私语。
秋灵依旧闭着眼，耳边的世界渐渐清晰：东边墙角的伤员翻了个身，是因为腿骨错位的疼；西边药柜旁，李助手在梦里咂了咂嘴，许是梦到了家乡的饭菜；屋顶的瓦片被风吹得轻响，像有人踮着脚走过……
她就那么躺着，在黑暗里睁着耳朵，将周遭的一切都收进心里，在寂静中悄悄磨砺着自己的耳朵。
刚蒙蒙亮，谢凡风风火火地冲进回春堂：“云灵海！你怎么样了？”
余大海紧随其后，那张素来憨厚的脸上写满担忧，脚步都有些踉跄。最后进来的是穆北，低着头，眉宇间拢着化不开的愧疚，走得慢吞吞的。
秋灵正靠在草垫上养神，闻声微微侧头，见是他们，嘴角扯出点淡笑：“谢哥，你不是这地方晦气，怎么跑来了？”
谢凡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你以为老子乐意来？好了不来的，你怎么又往这晦气地方钻？”
“你的是长明灯，”秋灵抬手指了指他胳膊上缠着的新绷带，语气带点揶揄，“我这是回春堂，哪有受伤不往这儿来的？你这不也裹着伤进来了？”
“我这包一下就走！”谢凡急着辩解，“你这都躺平了！能一样吗？”
“我走不了路，上个厕所都得人扶，躺几怎么了？”秋灵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放心，我保证不去长明灯，养几就回营。”
余大海的目光在她盖着被子的下身打了个转，心翼翼地问：“那地方……还能治吗？”
秋灵往草垫里缩了缩，抓紧被子，一副害怕他们掀被子的模样，语气听着满不在乎，尾音却有点发飘：“治个球啊，当时就掉裤管里了。”
余大海眼睛瞪圆了：“那你有儿子了吗？”
“我还没成家，哪来的后人？”秋灵苦笑。
“啊？那不是绝后了？”余大海急得瞪大眼睛，“你以后可怎么办？”
秋灵嘶了一声：“我对女人本就没什么兴趣，也不像能有后的样子吧！”
余大海更急了：“可你上次……他不要你了，那你老了谁管？”
秋灵扶着额头直叹气，这余大海的脑回路真是清奇。她压低声音：“余老大，先活着挺过服役期再吧。至少还得熬二十年，照我这往回春堂跑的架势，能不能挺到那都难。真熬到了，回故乡找我哥去，他有后人，讨一个过继来就是。我本就没打算自己生。”
余大海这才松了口气，憨憨地“哦”了一声。他昨晚听云灵海没回营，反倒重伤躺进了回春堂，当下就急得要冲过来，还是被许力拦住，人情绪正糟，让缓一缓。这才熬到亮，就拉着谢凡跑来了——许是秋灵眉眼间有几分像他，他总对这个“兄弟”格外上心。
谢凡在一旁听着，骂道：“什么丧气话！好回故乡去我家聚聚，你敢先死试试？我娘可漂亮可温柔了，你不是没娘吗？到时候让她认你做干儿子。”
秋灵心里一暖，笑了笑：“好啊。那谢哥先回去吧，别在这儿耗着，打搅我养伤。”
“行，”谢凡应着，又对秋灵吼道！“不许死！”
“多大点伤，死不了。”秋灵挥了挥手。
穆北一脸愧疚地憋了半，才喏喏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不用道歉。”秋灵打断他，往他那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自嘲，“其实……确实有点，以前就不太愿意让人看。这会倒好，连牙签都没了，更怕你笑话。”
穆北的嘴角猛地一抽，差点没绷住表情。余大海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挠着后脑勺：“你块头那么大，怎么会？”
秋灵赶紧捂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讨论这个？谢凡反应过来，狠狠撞了余大海一下，把话头打断了。
几人又闲扯了几句，见秋灵确实累了，便起身告辞。
剧场
莫烁：“花旦是什么意思？”
秋灵歪头：“鸡蛋掉花丛里了。”
正准备解释的莫梵原地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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