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道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远比败兵溃散更快的速度，先是席卷了整个零陵郡，随即如同一声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交州治所——苍梧郡的郡治广信城上空。
昔日繁华而略显慵懒的广信城，仿佛一夜之间被投入了冰水之郑市井间的喧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与恐慌。街道上行人匆匆，面色惶惶，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唯有巡逻的士卒脚步声显得格外沉重刺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气息。
太守府，或者，士燮这岭南土皇帝的“宫殿”深处，往日熏香袅袅、歌舞升平的景象早已不见。年迈的士燮瘫坐在铺着珍贵犀皮的主位上，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染血的军报，那上面详细记录了其弟士壹如何中伏、如何被阵斩、以及两万大军如何灰飞烟灭的惨状。他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嘴唇哆嗦，却半晌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完了……全完了……”良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整个人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那象征权势与地位的锦袍，此刻穿在他身上只显得空荡而累赘。士壹是他麾下最勇猛、也是最支持他北上开拓的将领，更是他钳制内部其他势力的重要臂助。如今臂助已断，精锐尽丧，更要命的是，那支刚刚覆灭了士壹大军的竟陵虎狼之师，已然兵锋南指，兵临城下！
“父……父亲……”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是士燮的长子士徽。他年纪不过三十，面容与士燮有几分相似，却少了那份久居上位的沉淀，多了几分浮躁与惊惶。“叔父他……竟陵军已至何处？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士燮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儿子，声音嘶哑：“如何是好？你问为父如何是好？！当初若非你与壹弟一味怂恿，什么零陵空虚，取之易如反掌，什么曹操许以高官厚禄……我……我怎会行此险招，惹来这滔大祸！”他将手中的军报狠狠摔在地上，胸脯剧烈起伏。
士徽被父亲狰狞的表情吓得后退半步，嗫嚅道：“孩儿……孩儿也是为家族考量……”
“考量？这就是你的考量？！”士燮怒极，抓起案几上的玉镇纸就想砸过去，终究因力气不济而又颓然放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在府内一片愁云惨淡、追悔莫及之际，得到消息的交州文武官员以及各方豪酋洞主，也纷纷仓皇赶至府邸，要求面见士燮。大厅之内，瞬间挤满了人，人人脸上都写着惊惧与不安，嘈杂的议论声、争执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太守！祸事矣！那林凡竟如此悍勇，士壹将军两万大军竟一朝覆灭！如今其兵锋已过郁林道，不日便将抵达我苍梧边境！需速速决断啊！”一位白发老臣捶胸顿足，他是交州的老牌士族代表，一向主张守成，对北上之策本就心存疑虑。
“决断？如何决断？打又打不过，难道要开城投降不成？”一名身着蛮族服饰、身材魁梧的洞主粗声粗气地吼道，他是士燮拉拢的本地俚僚部落首领之一，此刻眼神闪烁，显然已生异心。
“投降？岂是那般容易！那林凡岂会轻饶我等？别忘了，士壹将军可是死在他们手上！此乃血仇！”另一名士壹的心腹将领双目赤红，厉声反对，他是主战派的残余。
“可不投降又能如何？我军精锐已失，仓促间如何抵挡那如狼似虎的竟陵军？更何况，零陵、桂阳方向，那刘备会不会也趁火打劫？”有人忧心忡忡地提出更可怕的假设。
“都是那曹操害的！空许官爵，却让我等顶在前面承受林凡兵锋！”有人开始将怒火转向北方的始作俑者。
大厅内乱作一团，主战、主和、主逃（退回更南方的交趾郡）等各种意见激烈交锋，互相攻讦，却谁也拿不出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万全之策。士燮高坐其上，看着这乱象，只觉头痛欲裂，心中充满了无力福他统治交州多年，凭借的是威望、权术以及对各方势力的平衡，如今遭遇如此前所未有的惨败和外部强压，这看似稳固的统治基石，已然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报——！”
就在争吵愈演愈烈之际，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冲入大厅，声音带着哭腔：“禀……禀太守！紧急军情！竟陵军先锋，蛮将沙摩柯所部，已……已突破边境哨卡，出现在苍梧北境‘鬼哭涧’一带，距广信已不足二百里！其军行动极快，山林难阻！”
“什么？！这么快！”
“沙摩柯！就是那个阵斩士壹将军的蛮王！”
“完了……他们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厅内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不少人面如土色，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沙摩柯和他的无当飞军，在郁林道之战后，已被溃兵渲染成了来自地狱的修罗，其凶名足以止儿夜啼。
士燮猛地站起身，却又因气血上涌，一阵眩晕，重重地跌坐回去，喘息着，仿佛一条离水的鱼。
就在广信城内一片混乱、人心惶惶之际，林凡率领的南征中军主力，正以一种稳健而压迫感十足的姿态，向苍梧郡腹地稳步推进。
与沙摩柯先锋军的狂飙突进不同，林凡的主力行军速度并不算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厚重气势。他们不再刻意隐藏行踪，反而旌旗招展，军容严整，所过之处，零陵、苍梧边境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城、坞堡、乃至俚僚部落，望风而降者甚众。
林凡采纳庞统之策，对这些归附者采取了极为宽厚的态度。只要表示臣服，献上些许象征性的粮草，并承诺不再与士燮政权往来，便既往不咎，甚至允许其自治。同时，严令军队不得扰民，违令者斩！此举极大地安抚霖方，也瓦解了士燮可能依托边境进行的层层抵抗。
这一日，大军抵达苍梧郡北部重镇——猛陵县。此城城墙高厚，本有数千郡兵驻守，乃是拱卫广信的重要屏障。然而，当林凡大军兵临城下时，猛陵县令与守将早已被竟陵军兵威与沙摩柯的凶名吓破哩，又见境内诸多势力纷纷倒戈，自知难以抵挡，竟不敢发一矢，直接开城投降。
林凡兵不血刃，拿下了猛陵。站在猛陵城头，向南眺望，广信城已遥遥在望。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座城池中弥漫出来的绝望与恐惧。
“主公，广信已在眼前。”庞统摇着蒲扇，与林凡并肩而立，望着南方，“士燮此刻，想必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内部已然分裂。”
林凡点零头，目光深邃：“经郁林一战，其胆已寒。如今我大军压境，其内部矛盾必然激化。士徽庸碌，其余子侄、将领、豪酋，各怀鬼胎。此时强攻，虽可下，然伤亡必重，且易使其等困兽犹斗，甚至南逃交趾，留下后患。”
“主公所言极是。”庞统嘿嘿一笑，“故，统仍主‘围而不攻，迫其自乱’之策。今其外援已绝（曹操远水不解近渴，刘备乐见其成），内部分裂，粮草虽未断，然军心士气已濒临崩溃。我军只需陈兵城外，展示肌肉，再辅以攻心之计，广信可不战而下！”
“如何攻心？”
“其一，可令‘暗羽’加大力度，在广信城内散播恐慌，尤其要突出我军之强盛、对待降者之宽厚，以及……抵抗之下场。其二，可遣使入城，不是劝降，而是‘问罪’！质问士燮为何受曹操蛊惑，无故北侵，挑起战端？将挑起战争的责任完全扣在其头上，占据道义制高点，迫其认错服软。其三，也是最重要一点，”庞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设法与城内那些并非士燮嫡系、又对现状不满的官员、豪族取得联系，许以重利，诱其作为内应，或至少保持中立。尤其是……那位与士壹素来不睦的苍梧郡尉，桓邻。”
林凡眼中精光一闪：“桓邻？此人我亦有耳闻，据能力不俗，但因非士氏嫡系，一直受士壹压制。”
“正是！”庞统抚掌，“士壹已死，桓邻在军中的地位必然提升。若能动他，则广信城防，形同虚设！”
计策已定，林凡立刻下令：大军在猛陵稍作休整后，继续南下，于广信城北三十里外，依山傍水，扎下连绵营寨，做出长期围困的态势。同时，所影攻心”手段，依庞统之策，全力发动。
广信城内，恐慌在“暗羽”有意识的煽风点火下，持续发酵。
关于竟陵军如何强大、林凡如何仁德（对归附者）、沙摩柯如何凶残（对抵抗者）的种种传闻，细节越来越丰富，也越来越骇人听闻。城中的粮价开始飞涨，富户们暗中收拾细软，准备随时逃难。军心更是涣散到了极点，守城士卒窃窃私语，毫无战意。
士燮试图稳定局势，他强撑着病体，召集了几次军议，甚至亲自登上城头劳军，然其苍老的容貌和言语中的底气不足，反而更增添了众饶不安。
这一日，林凡的使者，一位名叫伊籍的文士，手持林凡的亲笔信，来到了广信城下。他并未要求入城，只是将信射入城中，并高声宣读了林凡的“问罪书”。
信中，林凡以大汉竟陵军师、镇南将军（自表）的名义，严厉斥责士燮“世受汉恩，不思报效，反受曹逆蛊惑，擅启边衅，侵我州郡，戮我百姓”，言其“罪孽深重，人神共愤”！要求士燮“束身归罪，交出首恶（指已死的士壹虽无法交出，但意指其决策层），罢兵息民”，否则，“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这封义正辞严、占据绝对道德高地的“问罪书”，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士燮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也使得城内主和派的声音彻底压倒了主战派。连最初叫嚣复仇的士壹旧部，在绝对的现实压力下，也陷入了沉默。
而与此同时，墨衡派出的最精锐的“暗羽”，已经通过早已打通的渠道，与那位苍梧郡尉桓邻，搭上了线。
是夜，桓邻府邸密室。
烛光下，桓邻看着眼前“暗羽”使者带来的，林凡承诺事成之后表奏他为“苍梧太守”，并保证其家族财产与地位的亲笔信函，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他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眼神中带着一丝长期被压抑的野心与审慎。
“林军师……当真如此承诺？”桓邻的声音有些干涩。
“千真万确。”使者声音平静，“桓郡尉是明眼人。士燮老迈昏聩，听信佞言，致有今日之祸。其子士徽，庸碌无能，岂是守成之主？交州基业，败亡已在眼前。将军乃俊杰，岂愿随之殉葬？林军师求贤若渴，将军若肯弃暗投明，不仅可保身家，更能更上一层楼，真正执掌这苍梧之地！何去何从，望将军三思。”
桓邻沉默了。他想起了士壹往日对他的排挤，想起了士燮的优柔寡断，想起了城内如今恐慌的现状，更想起了城外那黑压压的、散发着凛冽杀气的竟陵军营。抵抗？拿什么抵抗？为谁抵抗？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压低声音道：“请回复林军师，桓邻……愿为内应！三日后子时，北门举火为号！”
广信城，已然成了一座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孤城。城外，竟陵军营连绵，杀气森然；城内，人心离散，暗流汹涌。
士燮躺在病榻上，听着儿子士徽关于城内愈发不堪的局势汇报，以及关于桓邻可能不稳的隐晦提醒，老泪纵横。他一生经营，雄踞岭南，自以为可偏安一世，甚至伺机北图，却不料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如今竟落得众叛亲离、兵临城下的绝境。
“乎……乎……何至于此……”他喃喃自语，气息奄奄。
而就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一场决定交州命阅交易，已然达成。林凡的营寨中，接到桓邻密报的林凡与庞统，相视一笑。兵不血刃拿下苍梧，将这南海明珠纳入囊中，似乎已然触手可及。
广信城，这交州士氏政权的心脏，在内外交困之下，剧烈地跳动着，等待着最终审判时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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