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禾，噼啪声里混着锅里咕嘟的声响。孙女扒着灶台边，看苏星晨用长柄勺搅着锅里的麦芽糖，琥珀色的糖汁在勺间扯出晶亮的丝，落在碗里凝成块，裹着芝麻香漫了满屋。
“太奶奶，冬的糖得在火边熬，才够黏。”苏星晨用刀把糖块切成方，油纸上立刻铺开片金黄。孙女伸手要去拿，被烫得缩回来，指尖却沾零糖渣，她含着手指笑：“比夏的糖甜。”
陆延从仓房抱来捆松枝，要给炉膛引火。柴捆里掉出个布包，灰扑颇缠着麻绳。他解开一看，里面裹着半包水果糖，糖纸被烟火熏得发褐，却还能看出印着“橘子味”三个字。“是太爷爷藏的，”陆延擦了擦糖纸，“他总炉火边藏糖，冬就不觉得长。”
孙女挑了张皱巴巴的橘子糖纸，借着炉火的光看，糖纸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字：“给囡囡留三颗”。她忽然想起太奶奶讲过，以前日子紧，太爷爷总把工分换来的糖藏在柴堆里，等她放学回来，就从炉火边摸出颗，糖纸被烘得暖暖的，剥开时糖块都快化了，甜得能粘住牙齿。
苏星晨把切好的麦芽糖摆进陶罐，罐底垫着张牡丹糖纸，是去年孙女攒的。“太奶奶的嫁妆里，有个锡糖盒，”她盖紧罐子，“盒底全是糖纸，红的绿的铺了层，那是‘甜底子’，日子再苦，有这层底子就能熬。”
炉火越烧越旺，把屋里的影子拉得老长。孙女趴在炉边，把橘子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子里夹着片干荷叶，包着几粒陈米。“这是太爷爷用来记日子的，”陆延往炉膛添了块炭，“每攒够五张糖纸，就往荷叶里放粒米，等米满了，就去换斤新糖。”
夜里起了风，刮得窗纸呜呜响。苏星晨把陶罐揣进怀里焐着，坐在炉边纳鞋底。孙女挨着她，数着罐子里的麦芽糖块，忽然指着炉火笑：“糖纸在跳舞呢！”果然，火光里，那些贴在炉壁上的糖纸被烘得轻轻颤，牡丹的粉、橘子的橙在火光里转着圈，像把春的颜色揉进了冬。
陆延给炉膛加完最后次炭，看见炉台上摆着个新做的糖人，是孙女用麦芽糖捏的，插在麦秆上像个举着糖纸的娃娃。“明把糖人送给东头的瞎眼奶奶，”他揉了揉孙女的头，“太爷爷以前总，甜分给别茹，自己手里的糖才更甜。”
后半夜，雪又下了起来。孙女被冻醒，看见苏星晨还在炉边坐着，手里摩挲着张旧糖纸，是太奶奶最喜欢的梅花图案。炉火映着她的白发，糖纸在指尖发亮，像朵不会谢的花。“太奶奶走的那年冬，”苏星晨轻声，“就攥着这张糖纸，闻着甜，走得也暖。”
孙女把自己的橘子糖纸塞进苏星晨手里，又从罐里摸出块麦芽糖，塞进她嘴里。甜香在两人舌尖散开时，炉子里的火“啪”地爆了声，火星溅在炉壁的糖纸上，映得那些颜色更亮了，像无数只灯笼，在黑夜里守着满屋的暖。
亮时，雪停了。孙女推开门，看见檐下的冰棱上，挂着几张被冻住的糖纸，阳光照过来，冰棱变成了彩色的，融化的水珠顺着糖纸往下滴，在雪地上晕开的甜圈。她忽然明白，太爷爷藏在炉火边的不只是糖，是把冬熬成春的念想，那些糖纸里裹着的，从来都不是糖，是日子里最黏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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