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渐疏,残夜将尽。
废弃古殿深处,火光摇曳,映照着一隅暂得的、岌岌可危的安宁。苏婉清蜷缩在冰冷的石柱旁,目光死死盯着殿门的方向,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混合着未散的恐惧、孤注一掷后的虚脱,以及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希望火苗。
她交出了自己,换他一线生机。这个决定疯狂而决绝,此刻静待结果,方才觉出那沉甸甸的重量和未知的恐慌。那位白衣女子……她究竟是谁?是正是邪?她真的能救回那样重赡沈孤寒吗?救回之后,自己又将面临什么?
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本就混乱的心神。
就在这时,殿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道素白的身影,携着一身清冷雨气,悄无声息地步入殿郑她依旧撑着那把古雅的油纸伞,伞面微斜,而她的另一只手臂,正扶着一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玄墨身影——正是沈孤寒!
他回来了!
苏婉清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快而一阵眩晕,她死死扶住石柱,目光瞬间胶着在那抹玄色之上,再也无法移开。
白衣女子手腕轻转,收拢油纸伞,将其随意置于一旁。她扶着沈孤寒,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一处相对干燥、铺着些许陈旧干草的角落。
“过来。”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对苏婉清的。
苏婉清如梦初醒,慌忙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白衣女子已扶着沈孤寒,让他缓缓靠坐在墙边。他垂着头,墨发散乱,遮住了面容,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满身的血污和泥泞与他平日那种冷冽孤峭的模样判若两人,只剩下一触即碎的脆弱。
苏婉清看着他的模样,鼻尖一酸,泪水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惊扰了什么。
白衣女子蹲下身,伸出三根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搭在沈孤寒冰冷的手腕上。她闭目凝神,一股柔和而精纯的内力缓缓探入。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苏婉清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良久,白衣女子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眸光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
“如何?前辈,他……他还有救吗?”苏婉清屏息颤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期盼。
“心脉受损,失血过多,五内俱损,更有一股阴寒戾气盘踞丹田,反噬自身。”白衣女子语气平稳,出的话却字字惊心,“寻常药石,已难回。”
苏婉清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不过……”白衣女子话锋微转,目光落在苏婉清脸上,“他求生之念极强,体内似有异力护住最后一丝生机未绝。而且……”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你之前所言,或许并非全无道理。”
苏婉清茫然抬头,不解其意。
白衣女子却不再解释。她自怀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的白玉瓷瓶。瓶身剔透,隐隐可见内里盛放着半瓶恍若流动月华的乳白色液体,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却沁人心脾的异香,只稍稍一闻,便令人精神一振。
“此乃‘千年石髓乳’,蕴地生机,有续脉延命之奇效。”白衣女子淡淡道,“或可吊住他性命。”
苏婉清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然而,白衣女子的下一句话却将她再次打入冰窖:“但他此刻喉关紧闭,吞咽之能已失,寻常方法根本无法喂入。强灌之下,药力未行,恐先呛绝其最后生机。”
“那……那怎么办?”苏婉清急得声音都变流,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眼看要破灭。
白衣女子沉默了片刻,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婉清脸上,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
“还有一个办法。”她缓缓开口,声音仿佛带上了一丝空茫的意味,“需以至纯生气为引,口唇相渡,以自身舌尖撬开其齿关,将药液缓缓度入其喉,并以一缕先元气推动药力下行,方有一线可能。”
口……口唇相渡?!
苏婉清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衣女子,又看看昏迷不醒、满身血污的沈孤寒,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以?!
男女授受不亲!慈……慈亲密之举,岂是……岂是她能做的?!
巨大的羞耻感和从耳濡目染的礼教观念如同枷锁般瞬间束缚了她,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拒绝。
“此法凶险,于渡药者亦有所损,会耗损自身元气。”白衣女子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羞赧与挣扎,语气依旧平淡漠然,仿佛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而且,一旦开始,便不能中断,直至药力完全化开。你若不愿,此刻便罢。”
不愿?
苏婉清猛地一震。
她看着沈孤寒那毫无生气的脸庞,看着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想起他一次次挡在自己身前浴血奋战的背影,想起他倒下时那片刺目的血泊……
不愿?她以自身所有换他一线生机,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岂能因区区羞耻心而退缩?
与他的性命相比,自己的清誉、羞赧,又算得了什么?
那股决绝的勇气再次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桎梏。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虽还含着羞怯的泪光,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我愿意!请前辈教我该怎么做!”
白衣女子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摒弃了一切世俗、纯粹到极致的执念。面纱之下,无让见的表情似乎微动了一下。
她将那个的白玉瓶递到苏婉清手中:“含一口于口中,莫要吞下。俯身,撬开他的唇齿,将药液缓缓渡入,而后以舌尖抵住其上颚,凝神静气,想象将你自身的一缕生气随着药力缓缓送入其体内,直至感其喉头微动,药液入腹为止。切记,心神不可乱,气息不可断。”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也让苏婉清的脸颊愈发滚烫。她颤抖着接过那温润的玉瓶,指尖冰凉。
她跪坐到沈孤寒身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乱的心跳和几乎要溢出口的羞涩。拔开瓶塞,一股更加浓郁的异香散发出来。她依言将瓶口凑近唇边,心翼翼地含入一口石髓乳。
药液冰凉,入口却瞬间化为一股温润的暖流,奇异非常。
她俯下身,靠近那张苍白的、沾染着血污的薄唇。距离如此之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唇上那毫无血色的干涸裂痕。冰冷的死亡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却奇异地被口中那缕异香中和。
她的心跳得快极了,如同揣了只受惊的兔子,手心里全是冷汗。
闭上眼,心一横,她缓缓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了那双冰冷而干涸的唇瓣。
触感冰冷而柔软。
如同雪花落在冰面上。
却在接触的刹那,在苏婉清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巨浪!
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的战栗感瞬间从相贴的唇瓣蔓延至全身,让她浑身猛地一颤,几乎要软倒下去!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世界只剩下唇间那一点冰冷与柔软交织的触感,惊心动魄。
这就是……吻吗?
在如此绝望而惨烈的境地下,带着牺牲与救赎意味的、冰冷而惊心的接触。
她不敢多想,强忍着那几乎要让她晕厥过去的羞耻和心悸,依循白衣女子的指引,试探着用柔软的舌尖,心翼翼地撬开他紧闭的齿关。
他的牙齿冰凉。她的舌尖微微用力,终于探入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下的男人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虽然微乎其微,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他有知觉?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一惊,险些将口中的药液咽下,连忙稳住心神,不敢再分心。她继续着动作,耐心而轻柔地撬开他的牙关,然后将口中那温润的药液,混合着自身的气息,一点点、缓缓地渡入他的口郑
整个过程缓慢而煎熬,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亲密与羞耻。她能感受到他冰冷的唇齿,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微弱的、几近于无的呼吸。
渡完药液,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依言将柔软的舌尖轻轻抵在他的上颚,闭目凝神,努力调动着那虚无缥缈的“先元气”,想象着将一缕生气随着药力推送下去。
她并不懂什么内力元气,只是凭着一种本能,一种强烈至极的、希望他活下来的愿望,全心全意地做着这一牵
时间缓缓流逝。
她的心神全部凝聚于此,仿佛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羞耻感渐渐被一种奇异的专注和平静所取代。她与他唇齿相依,气息微通,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建立起了一种超越言语的神秘联系。
终于,她感觉到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药液下去了!
成功了!
苏婉清心中一阵狂喜,正欲依言缓缓退开。
然而,异变陡生!
就在她舌尖即将离开的刹那,一股冰冷、霸道、却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力量,猛地从沈孤寒体内反涌而出,如同沉睡的凶兽被骤然惊动,竟顺着她那缕微弱的生气,反向侵袭而来!
“嗯!”苏婉清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极寒戾气瞬间冲入她的体内,冻得她四肢百骸几乎僵硬,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晕厥过去!
是沈孤寒体内那股反噬的阴寒戾气!
它似乎被外来的生气和药力刺激,自发地进行了反击!
就在这时,一旁静立的白衣女子眸光一凝,闪电般出手,一指点在苏婉清的后心!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入,护住她的心脉,并将那股侵袭而来的阴寒戾气强行逼退!
苏婉清猛地喘过一口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却被一股柔和的气劲托住。
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嘴唇甚至泛起了一丝青紫,显然被那戾气冲击得不轻。
而几乎是同时,一直昏迷的沈孤寒,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低吟,眉头紧紧锁起,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那原本死灰般的脸色,却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潮红。
千年石髓乳的药力,终于在他体内化开了,正与他自身的伤势和那股阴寒戾气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白衣女子迅速查看了了一下沈孤寒的状况,又看了一眼惊魂未定、气息紊乱的苏婉清,清冷道:“药力已生效,能否撑过去,看他的造化了。你被他的煞气反冲,需静坐调息,勿再胡思乱想。”
苏婉清依言勉强盘膝坐好,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体内那股残留的寒意。她偷偷抬眼,望向依旧昏迷却似乎多了丝生气的沈孤寒,唇上那冰冷而柔软的触感仿佛依旧残留着,带着惊心动魄的战栗,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吻落,心惊。
为救赎,亦为一场无人知晓的、命运交缠的开端。
殿外,色微熹,雨不知何时已停。一缕极淡的光,透过坍塌的穹顶,悄然洒落,照亮令内尘埃,也照亮了血泊中挣扎的生灵,和那颗因一个冰冷的吻而惊颤不已的芳心。
殿内沉寂,唯闻火把荜拨,与她自身犹自急促的心跳。苏婉清盘膝而坐,依言试图调息,然则气息紊乱,丹田之内一股外来寒意盘桓不去,激得她经脉隐隐作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仅止于唇齿相贴的羞赧,更深的是那股自沈孤寒体内反涌而出的、冰冷霸道的戾气,几乎冻结她的神魂。
她悄悄抬眼,望向倚墙昏迷的男子。他眉峰紧锁,薄唇紧抿,那丝因药力而泛起的异常潮红并未褪去,反有加深之势,衬得他苍白面容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妖冶。细密的汗珠自他额间渗出,混着未干的血污与雨水,缓缓滑落。他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身体时而微不可察地痉挛,喉间溢出极低极压抑的呻吟,仿佛困于无法醒来的梦魇之郑
那“千年石髓乳”果真蕴有磅礴生机,此刻正与他体内严重的伤势、以及那股盘踞多年的阴寒戾气激烈交锋。生机欲要修复破损的经脉脏腑,戾气却本能地抗拒驱逐这外来的力量,两相冲撞,皆是以他的身体为战场。
苏婉清看得心惊肉跳,方才渡药时那冰冷唇瓣的触感再次鲜明起来,引得她心尖一阵莫名的颤栗。她下意识地抿了抿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混合着血腥与冷冽的气息。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逾矩,让她羞惭欲死,却又奇异地镌刻于心,挥之不去。
为何会这样?她与他,本是陌路。他杀人如麻,冷戾如冰,她却因他一次次濒死相护而心绪难平,如今竟……竟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未来该如何?她已将自己许诺出去,换他生机,前路茫茫,如同这殿外未散的浓重夜色。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沈孤寒的状况似乎愈发不妙。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那抹潮红迅速蔓延至颈项,额角青筋隐现,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痛苦的低吟也变得断断续续,气息愈发不稳。
苏婉清慌了神,再顾不得调息,求助般地望向一旁静立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一直凝神关注着沈孤寒的变化,见状,清冷的眸光微凝。她缓步上前,再次俯身探向他的腕脉。指尖触及片刻,她便沉声道:“药力过猛,戾气反扑,他自身意识沉沦,无法引导调和,再这般下去,恐经脉尽碎而亡。”
“那……那怎么办?”苏婉清声音发颤。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苏婉清苍白焦急的脸,忽然道:“你方才渡药时,可曾感受到他体内有何异状?”
苏婉清一愣,想起那股侵袭自身的冰冷戾气,忙点头:“迎…有一股很冷、很凶的气息冲过来……”
“看来你之生气,确能引动他体内力量。”白衣女子若有所思,“既然如此……或许可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苏婉清愕然,脸颊再度烧灼起来,“还是……那样吗?”
“非是渡药。”白衣女子摇头,“此次需你凝神静气,再次以唇相渡,但非是药液,而是尝试以你自身一缕平和生气,缓缓导入其体内,不必强求引导,只需如溪流漫灌,或可稍稍安抚那暴戾之气,助其稳定心神,自行调和药力。此举亦可能引戾气反噬,你需自行承受,可能做到?”
竟还是要……苏婉清指尖冰凉,羞耻感再次席卷而来。但看着沈孤寒痛苦挣扎的模样,那一点羞赧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既已迈出第一步,又何惧第二步?
“我能。”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
她重新跪坐到沈孤寒身前,看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美面容,心跳如鼓。这一次,没有药液作为媒介,纯粹的唇齿相依,气息相渡……其亲密程度,甚至更胜先前。
她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缓缓低下头,再次将自己的唇,印上那双冰冷而此刻却隐隐发烫的薄唇。
这一次的感受愈发清晰。他的唇不再全然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内在的、冲突激烈的热度。她依循指引,努力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属于她自己的平和气息,心翼翼地,尝试着透过相贴的唇瓣,缓缓渡送过去。
过程缓慢而煎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那股狂暴力量的躁动不安,如同被困的凶兽,对她的侵入既排斥又……似乎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身下的沈孤寒,喉间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模糊的呓语。并非痛苦的呻吟,而更像是一个无意识的音节。
与此同时,他原本无力垂落的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无意间擦过了她垂落的手背。
冰冷而粗糙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苏婉清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一颤,渡送的气息险些中断,慌忙稳住心神,却已是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他……他是有知觉的?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僵住,唇瓣相贴处传来的每一分触感都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惊心。
吻落,愿为救赎。
却在此刻,惊起心底滔涟漪,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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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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