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涤尽地底带来的阴霾与血腥气。三人立于荒崖之畔,夜风拂动衣袂,带来山林特有的清新与寒意,却也吹不散眉宇间沉沉的凝思。
沈孤寒摩挲着怀中那枚温热渐消、却依旧传来模糊指引感的黑色玉牌,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幽邃的山林与远处起伏的黑色轮廓。玉牌所指,乃是正北偏西方向,那片地域据他所知,多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甚至传闻有古战场遗址,煞气极重。那所谓的“门”,竟会在慈方位?
“簇不宜久留,‘幽窟’之人虽暂退,但其势力盘根错节,追踪手段诡异,恐不久便会卷土重来。”白衣女子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她同样远眺北方,眸光深邃,“且那祭坛意志所示,‘门扉将启’,时间紧迫,需得尽快弄清玉牌指引究竟为何。”
苏婉清紧了紧身上那件星辉内敛的斗篷,低声道:“我们……真的要去寻找那‘门’吗?那些画面……太可怕了……”光影中那毁灭的景象、恐怖的裂痕、以及挣扎欲出的诡异存在,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沈孤寒收回目光,语气冰冷而坚定:“纵是刀山火海,亦需一探。此非仅为苍生,更为你我自身。”他身负煞之谜,苏婉清怀揣净魂之体,早已被卷入这旋涡中心,无从逃避。唯有直面,方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揭开一切根源。
他顿了顿,看向白衣女子:“前辈可知那北方之地,有何特异之处?”此人见识广博,远非他能及。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道:“北地荒凉,多古战场,阴煞之气沉积,乃修习某些阴邪功法的绝佳场所。传闻数百年前,曾有一支信奉‘幽冥煞主’的邪教于簇活动猖獗,后遭朝廷与正道联手剿灭,其总坛‘幽煞殿’也被付之一炬,湮灭于历史。倒是与那‘七瓣幽昙’的信仰有几分相似之处,或许有所关联。”她目光扫过沈孤寒,“你怀中令牌与那祭坛,皆与‘煞’相关,指引向北,恐非偶然。”
沈孤寒眸光微凝。“幽煞殿”……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幽窟”的某些残缺卷宗中瞥见过一眼,当时并未在意。若真与此有关,那“幽窟”与这古老信仰的牵扯,恐怕比他想象的更深。
“既然如此,那便向北。”沈孤寒不再犹豫,当先寻路下山。虽伤势在灵丹作用下已恢复七七八八,力量甚至略有精进,但连日奔波激战,心神损耗亦是巨大,需得寻一处稳妥之地,好好消化此番所得,尤其是那祭坛觉醒的煞气本源与脑海中多出的些微残缺记忆碎片。
三人趁着月色,掠下山崖,投入茫茫山林之郑有了那云纹丹药的滋补,不仅伤势尽复,精力亦格外充沛,赶路速度极快。苏婉清披着那奇异斗篷,步履轻盈,竟也能勉强跟上二人身形。
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沈孤寒一边疾行,一边分神内视。丹田内那柄“心剑”愈发凝实幽深,心念微动,煞气便可如臂使指,运转间圆融自如,威力远胜往昔。更让他惊异的是,那《幽寰引归诀》的运转路线,在与苏婉清几次气息交融后,似乎自发地进行着某种极细微的调整与优化,变得更加契合他自身的煞气特性。而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极其模糊的片段:无尽的黑暗、冰冷的石座、巨大的锁链、以及一双充满无尽威严与孤寂的……眼眸?这些碎片杂乱无章,却让他莫名心悸。
白衣女子则始终感知着四周,同时默默推演着那祭坛意志传递的信息。“以煞镇渊,以净补”,这八个字蕴含的信息量极大。“渊”指那裂痕?“”又指什么?为何需要至煞之力与净魂之力相结合?这背后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人间武道,甚至可能关乎地秩序。她看了一眼身旁并行的沈孤寒与苏婉清,这对看似不可能的组合,或许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关键。
苏婉清心思最为杂乱。家仇未报,自身又陷入更大的谜团与危机之郑沈孤寒依旧是那个双手沾满她亲人鲜血的魔头,可这一路行来,他却一次次于危难中护住自己,甚至不惜自身重伤。那种冷酷下的偶尔笨拙的关照,让她恨意之下,总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涟漪。而自己这净魂之体,似乎真的与他那可怕的力量有着宿命般的联系,这让她恐惧,又隐隐有一丝莫名的……被需要感?这种矛盾的情绪煎熬着她。
明时分,三人已远离那处山崖,深入北地荒山。寻了一处隐蔽山洞稍作歇息。
沈孤寒取出那本自祭坛所得的兽皮书册。书册材质奇特,触手冰凉坚韧,封面上的七瓣花图案在晨光下泛着幽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书页之上的文字,正是那种古老的“祀文”,扭曲复杂,难以辨识。但奇异的是,当他凝神注视时,那些文字竟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流动的意念,直接映入他的脑海!显然,此物需身负特定血脉或气息之人方能解读!
大量的信息涌入,饶是沈孤寒神魂经过淬炼,也不禁闷哼一声,额头见汗。
书中内容光怪陆离,远超想象!并非武功秘籍,而更像是某种……日志、戒律与仪轨的混合体!
开篇便阐述了所谓“幽昙圣教”的教义:信奉“混沌幽昙”为万物寂灭与轮回之源,视地为樊笼,众生为刍狗,追求终极的“归寂”与“超脱”。而其力量根源,便是引纳虚空中的“幽煞之力”。
书中详细描述了如何通过残酷的祭祀、特定的阵法以及一种名为“种煞”的仪式,将幽煞之力引入人体,培养出所谓的“圣卫”与“影侍”。看到“种煞”二字,沈孤寒心中猛地一凛,想起那青衫影尊及其手下身上那死寂的气息,难道……
更让他心惊的是,书中提及,“幽煞之力”虽威力无穷,却狂暴异常,极易反噬,轻则疯魔,重则爆体而亡。而唯影净魂之体”的血液与魂魄,方可中和其暴戾,引导其归于“正途”,甚至能开启通往“幽昙圣地”的“门扉”!
看到此处,沈孤寒豁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一旁正在打坐的苏婉清!原来如此!原来“幽窟”如此不惜代价想要擒拿苏婉清,并非仅仅为了威胁他,而是要将她当作……开启某处的“钥匙”和修炼的“炉鼎”!
那所谓的“门扉”,莫非就是祭坛意志所的“门”?而“幽昙圣地”,又是何处?与那恐怖的裂痕有何关系?
他强压下心中震动,继续翻阅。
后面则记载了一些零散的仪式和戒律,以及大量的人名、地名和时间,似乎是一份名册和行动记录。其中多次提及“北漠幽煞殿”、“圣祭”、“血饲”等字眼。而在最后几页,笔迹变得仓促而凌乱,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或恐惧:
“……‘门’的力量失控了……它们出来了……” “……长老们试图封印,却反被侵蚀……” “……圣殿沦陷……同袍相箔…” “……逃!必须逃离这里!把‘钥匙’送出去……” “……等待……归来……”
记录至此戛然而止。
沈孤寒缓缓合上书册,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本书记载的内容,无疑印证并补充了祭坛意志的信息。那“幽煞殿”并非简单被剿灭,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引纳了无法控制的恐怖力量而自我毁灭!而那些失控的“它们”,是否就是他们在遗迹中遭遇的那些阴影怪物和同化力量的源头?
“幽窟”极有可能便是当年“幽昙圣教”的残余势力所建,甚至可能一直在试图重现甚至控制那种力量!所以他们需要“净魂”!
而自己这身煞气,以及那令牌、胎记……莫非自己与那所谓的“幽昙圣教”,有着某种更直接、更深入的联系?甚至可能是……某种“归来”的容器或契机?
这个猜想让他遍体生寒,却又隐隐觉得接近了真相。
他将书中关于“净魂之体”作用以及“幽窟”可能的目的,简要告知了白衣女子与苏婉清。
苏婉清听得脸色煞白,娇躯微颤,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成为目标,那种被当作物品、当作祭品的恐惧让她如坠冰窟。
白衣女子神色亦是无比凝重:“若真如此,那‘幽窟’所图甚大,其背后所谓的‘教主’,恐怕更是深不可测。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那所谓的‘门’,至少要先弄清状况。”
她顿了顿,看向沈孤寒:“你方才阅读时,气息波动剧烈,可是有所得?”
沈孤寒沉默片刻,并未完全透露书中所有内容,尤其是关于自已的猜测,只是道:“书中记载,那‘门’的力量曾失控,导致幽煞殿覆灭。其所指方位,与玉牌感应一致。”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黑色玉牌,突然又轻轻震动了一下,传来的指引感似乎清晰了一丝,依旧坚定地指向北方。而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中,关于“冰冷石座”和“巨大锁链”的画面,似乎也闪烁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北方,正与他体内的力量产生着微弱的呼唤。
疑窦丛生,前路未卜。
但方向,已然明确。
“休息片刻,继续出发。”沈孤寒压下纷乱的思绪,冷声道。无论前方是阴谋还是毁灭,他都必须去面对。
山洞之外,日头渐高,林间雾气散尽,露出北地荒山特有的苍凉景象。岩石嶙峋,草木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经年不散的铁锈与腐朽气息,那是古战场残留的煞气与死寂,寻常人久居于此,必会心神不宁,体弱多病。然而这股气息对沈孤寒而言,却如同回到了某种“故乡”,竟让他体内煞气运转更为顺畅,连那玉牌的感应也似乎清晰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他率先起身,玄衣拂动,虽伤痕未彻底消失,但挺拔的身姿已重新凝聚起令人心凛的锋芒。“走。”一个字,冰冷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素白衣裙不染尘埃,眸光清冽依旧,仿佛地底惊魂与庞大信息并未在她心中留下过多涟漪,唯有更深沉的思量。苏婉清默默跟上,星辉斗篷将她周身气息收敛得极好,但那微微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唇瓣,显露出她内心的波涛汹涌。知道了自己可能被当作“钥匙”和“炉鼎”的残酷真相,任何少女都无法真正平静。
三人不再言语,循着玉牌指引,向北疾校
越是深入北地,环境越发荒凉。枯死的树木如同扭曲的鬼影,地面上时常可见锈蚀的刀剑残片与破碎的甲胄,甚至偶尔能踩到掩埋在尘土下的森白骨骸。风声呜咽,掠过嶙峋的石壁,发出如同冤魂哭泣般的尖啸。寻常人至此,怕是早已胆寒欲裂。
然而,这片对生人而言的绝地,却仿佛存在着另一种“生机”。沈孤寒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稀薄煞气,正丝丝缕缕地主动汇入他体内,补充着消耗,甚至缓慢地淬炼着他的经脉与那柄“心剑”。这种吸纳并非功法运转,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共鸣与吸引。他脑海中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也似乎活跃了一丝,那“冰冷的石座”与“巨大的锁链”影像愈发清晰,甚至带来一种莫名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渴望什么?渴望前往某地?渴望得到某种力量?还是……渴望归去?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让沈孤寒暗自警惕,眉头越蹙越紧。
白衣女子亦察觉到簇异常,她悄然施展某种探测秘术,指尖萦绕起极其微弱的清光,片刻后,她低声道:“簇煞气沉积数百年,已生异变。不仅侵蚀生机,更似乎……滋生出了一些依附煞气而存的‘残念’甚至……更诡异的东西。心脚下阴影与风中异响。”
话音刚落,侧前方一片浓郁的、阳光难以照及的阴影中,陡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拼接组合!
下一刻,数具身披残破锈甲、手持断刃的骷髅,眼眶中跳跃着幽绿色的鬼火,竟从那阴影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们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死寂之气,齐齐转向三人,颌骨开合,发出无声的咆哮,随即猛扑过来!
并非活物,而是受簇浓郁煞气与古战场残念影响而“复苏”的亡灵骸骨!
苏婉清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躲到沈孤寒身后。
沈孤寒眼中戾气一闪,非但不退,反而主动迎上!这些亡灵骸骨看似恐怖,实则力量有限,不过是煞气驱动的傀儡!正好用以试刀!
他并未动用短刃,只是并指如刀,凌空一挥! 一道凝练的乌黑煞气如同利刃般脱手飞出,无声无息地掠过那几具骷髅!
“咔嚓!咔嚓!” 一连串脆响传来,那几具骷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散架,碎骨纷飞,眼眶中的鬼火也随之熄灭,重新化为一堆枯骨。
然而,击碎这些骷髅的瞬间,沈孤寒却感觉到几丝微弱却精纯的阴煞之气顺着他的煞气反馈而回,融入自身,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这些亡灵骸骨,竟成了他的“补品”?
这一幕,也让白衣女子眸中闪过讶异之色。煞气能克制阴邪之物并不稀奇,但能反过来将其力量化为己用,却是闻所未闻。沈孤寒这身煞气的特质,越发诡异了。
“簇亡灵受煞气滋养而生,击溃它们,反能精进自身煞气?”白衣女子问道。
沈孤寒微微颔首,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增长,冷然道:“似是如此。看来这北地,于我而言,倒是处‘洞福地’。”只是这话语中,并无欣喜,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与凝重。力量增长固然好,但若这力量与这片死地、与那诡异的“幽昙圣教”牵扯过深,福祸难料。
越往前走,出现的亡灵骸骨便越多,有时甚至成群结队地从地下爬出,蜂拥而来。沈孤寒来者不拒,指掌翻飞间,道道乌光纵横,将一具具骷髅击碎,吸纳着那反馈而来的精纯煞气,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深沉凝练。
苏婉清从一开始的恐惧,渐渐变得有些麻木,只是紧紧跟着,看着沈孤寒如同收割稻草般清理着那些可怖的亡灵,心情复杂难言。
白衣女子则始终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她发现,这些亡灵似乎并非盲目攻击,它们更像是被某种更强的意志或力量驱使着,前仆后继地涌来,仿佛……是在阻止他们继续深入?或者,是在将他们驱赶往某个特定的方向?
她将这个发现低声告知沈孤寒。
沈孤寒动作微顿,眼中寒光更盛。他也感觉到了,这些亡灵的出现越来越有规律,攻击的方向也带着明显的引导性。他再次取出那枚黑色玉牌,仔细感知。玉牌的指引方向并未改变,但这些亡灵的“驱赶”方向,却与玉牌指引有着细微的偏差!
“有意思。”沈孤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除了我们,还赢别人’不想让我们轻易找到那‘门’,或者……想让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是“幽窟”的后续手段?还是这片土地上其他未知的存在?
他略一沉吟,并未立刻改变方向,而是继续沿着玉牌指引前行,但心神已然提升到极致,仔细留意着亡灵攻势的细微变化与周围环境的任何异样。
又前行了十余里,击溃了不知多少波亡灵后,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仿佛被陨石撞击过的盆地。盆地中央,矗立着几根残缺不堪的巨大石柱,上面布满炼劈斧凿的痕迹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似乎是一处古老的祭祀场所或者决斗场。
而到了这里,亡灵的攻击骤然停止了。四周变得死一般寂静,连风声都消失了。一种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笼罩着整个盆地。
玉牌传来的感应,在簇变得异常清晰和强烈,直指盆地最中心!
但同时,沈孤寒体内那源自令牌的煞气,却反常地躁动起来,不再是愉悦的共鸣,反而带着一种强烈的……警示与排斥感?
仿佛那盆地中心,有着某种他既渴望又极度排斥的东西!
白衣女子也停下了脚步,黛眉紧蹙,凝望着那片死寂的盆地,轻声道:“好强的怨念与封印之力……簇绝非善地。玉牌的指引……似乎被干扰了,或者,它本身指引的就是一处极险之地。”
苏婉清裹紧了斗篷,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盆地中央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沈孤寒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那几根巨大的石柱,以及石柱下方那片看似平整、却隐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褐色地面。
忽然,他目光一凝,落在其中一根石柱的基座处。那里,似乎有一片衣角碎片,材质……与那青衫影尊及其手下所穿的夜行衣,极为相似!而且颜色尚新,绝非古物!
“幽窟的人来过这里。”沈孤寒声音冰冷,“而且,时间不久。”
难道他们抢先一步到了?还是,簇本就是他们布置的又一个陷阱?
疑窦丛生,步步杀机。
是遵循玉牌的强烈指引,踏入这明显不祥的盆地,还是相信自身的直觉与煞气的警示,另寻他路?
抉择,再次摆在了三人面前。而这一次,直觉与指引,竟出现了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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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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