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轩的废墟上还残留着昨夜霜华,茶心踩着碎瓦走到断墙边时,指尖的透明感又重了几分。她抬手想去拂开石桌上的薄尘,指腹却径直穿了半寸,连带着袖间飘出几缕淡青色的茶烟,在晨光里转瞬即逝。
“师父!”青萝抱着个旧木盒快步跑来,裙角沾着草叶,“您要的东西都齐了,就是那本地契有点受潮,我用草木精气烘了半宿才复原。”
茶心转头时,青萝突然顿住脚步,鼻尖一酸就红了眼眶。她师父的身影在朝阳下已有些发虚,往日束发的玉簪斜斜插着,发梢竟也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像是下一秒就要融进晨雾里。
“哭什么?”茶心伸手想去拍她的头,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拿起木盒里的地契,“涤尘轩这地界是当年陆茶圣亲选的,背山面水藏风聚气,哪怕成了废墟,根基也还在。”
地契泛黄的纸页上,“涤尘轩”三个篆字带着淡淡的茶香,那是茶心多年前用茶汁浸润所致,寻常水火都伤不得。青萝抹着眼泪点头,忽然瞥见茶心掌心,那枚玄鉴所赠的半块茶圣令正散发着微弱的暖光,勉强将她透明的手掌衬出几分实体。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青年提着食盒走来,见到茶心立刻躬身行礼:“先生,您要的绿豆糕我买来了,还是城南张记的,加了桂花蜜的那种。”
青年名叫陈砚,原是个孤儿,三年前饿晕在涤尘轩门口,被茶心收留学茶。他性子木讷,却比谁都肯下苦功,去年茶心考他辨茶,三十种名茶他仅凭香气就分毫不差,连玄鉴都赞他“心有明镜”。
陈砚放下食盒,见茶心望着废墟出神,忍不住道:“先生,我这几日偷偷攒了些银钱,够请工匠把正厅先修起来。等开春了,咱们再种上碧螺春和龙井,涤尘轩肯定能复原的。”
茶心笑了笑,拿起木盒里的一卷手札递给他:“这是我毕生茶道心得,从辨茶、炒茶到泡茶的法门都写在里面,连九盏试炼时的感悟也记了不少。你看这页,写的是‘水温三分差,茶香十里别’,当年你总把沸水直接冲碧螺春,就是没参透这句。”
陈砚双手接过手札,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一股清冽的茶香顺着手臂爬上来,脑海里竟清晰浮现出茶心示范泡茶的画面——她执壶的手腕微沉,水流如线注入茶杯,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恰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他这才明白,先生是把毕生修为凝成的茶道真意,都封在了这手札里。
“先生,我……”陈砚喉头哽咽,“我资质愚钝,怕是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茶心摇头,目光扫过废墟旁的那棵老茶树,“三年前你为了护这棵茶树,敢跟偷茶的修士拼命,这份心比什么资质都珍贵。涤尘轩要的从不是什么绝世茶技,而是守茶的初心。”
青萝这时才明白,师父早就在物色传人了。她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师父,我把您教我的草木阵法也写下来了,刻在竹片上不容易坏。以后要是有不长眼的来捣乱,我就用阵法困他们,让他们连涤尘轩的门都摸不到!”
茶心接过竹片,见上面刻着的阵法纹路工工整整,连她当年随口提的“护茶三阵”都记得一清二楚,不禁莞尔。她从木盒里取出一叠油纸包,里面是分门别类的茶具:“这套紫砂茶具是泡普洱的,壶身有透气孔,能养出茶的陈香;那套白瓷盖碗适合泡绿茶,能见汤色辨火候。唯有这九盏核心茶具,还需再等等归宿。”
着她掀开木盒最底层的锦缎,九盏造型各异的茶具静静躺在其中,盏底的铭文在晨光下流转着微光。陈砚和青萝都知道,这是茶心的根本所在,当年正是靠着这九盏茶具,她才在三教茶会上力挽狂澜。
“师父,您放心,我们一定守好涤尘轩,等您回来!”青萝用力点头,发间的绿萝簪子晃出细碎的光影——那是茶心用千年绿萝精元所铸,能护她神魂安稳。
茶心却没有接话,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石蟾蜍茶宠,蟾蜍背上刻着细密的茶纹,正是当年她初到涤尘轩时,从门口石缝里挖出来的那只。当年就是这只石蟾蜍,在她遇险时吐出鳞片护她周全,如今鳞片虽已回归茶圣令,茶宠上的灵气却依旧未散。
“青萝,这只石蟾蜍给你。”茶心将茶宠放在她手心,“它能感知茶香,辨别人心。以后若是有人来拜师,就让他给石蟾蜍泡盏茶,若是茶心不纯,它便会闭口不鸣。”
青萝捧着冰凉的石蟾蜍,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气顺着掌心涌入体内,她抬头望去,只见茶心的身影又淡了几分,连鬓边的发丝都开始变得透明。陈砚也发现了异常,急得声音都发颤:“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我这就去请慧觉禅师来!”
“不必了。”茶心抬手止住他,目光扫过废墟,像是在告别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有句话要嘱咐你们——涤尘轩不必辉煌,但茶火不可灭,初心不可忘。日后若是遇到玄鉴先生,就我等他带另一半茶圣令回来。”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三道黑影踩着飞剑直奔废墟而来,为首的修士脸上带着狰狞的疤痕:“茶心妖女,拿命来!清虚仙师了,取你神魂,可抵我等罪过!”
竟是清虚子的残党!青萝脸色一变,立刻将陈砚护在身后,手中捏起草木阵法的诀印。陈砚也不含糊,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就要按照手札里的法门泡制迷魂茶。
可茶心却比他们更快。她轻轻抬手,木盒里的紫砂茶壶突然飞起,壶嘴对准来袭的修士喷出一道茶雾。那茶雾看似清淡,落在修士身上却瞬间化作锁链,将三人牢牢捆在半空。
“就凭你们,也配来涤尘轩撒野?”茶心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年清虚子在我面前都讨不到好,何况是你们这些跳梁丑。”
为首的修士又惊又怒:“你不是快消散了吗?怎么还会有如此修为!”
“茶心不灭,茶道永存。”茶心淡淡开口,指尖轻点,三道茶雾化作银针,分别刺入三人眉心,“我不伤你们性命,但需废去你们的修为。记住,日后再敢为非作歹,定不饶你们。”
三道黑影惨叫一声,从半空跌落,修为尽失的身体砸在碎瓦上,疼得满地打滚。青萝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如此干脆利落地出手,往日里师父泡茶时总是温温柔柔的,谁能想到动起手来这般厉害。
“滚吧。”茶心挥了挥手,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陈砚才反应过来,对着茶心深深一揖:“先生神威!”
茶心却轻轻咳嗽了几声,指尖的透明感又重了几分,连握着木盒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青萝急忙上前扶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直接穿过了师父的手臂,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师父!”
“别哭。”茶心拍了拍她的手背,虽然没有实质的触感,却让青萝莫名安定了几分,“我这是壶灵之力耗尽的征兆,并非坏事。倒是你们,日后要多加心,清虚子的残党不会善罢甘休。”
她将木盒郑重地交给陈砚:“地契和手札都在里面,你性子沉稳,适合打理教务。青萝灵动,负责护院和传艺,你们二人相辅相成,定能让涤尘轩的茶火重燃。”
陈砚和青萝对视一眼,同时跪下,对着茶心磕了三个响头:“弟子(徒弟)遵命!定不负先生所托!”
茶心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阳光穿过她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光晕中竟浮现出涤尘轩往日的模样——朱漆大门敞开,茶旗随风飘动,往来的茶客络绎不绝,玄鉴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敲着桌面,等着她泡一壶新茶。
“春共山中采,香宜竹里煎。”茶心轻声念着这句古诗,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记得每年清明,要给后山的茶树浇一遍山泉水,那样泡出的茶,才会有当年的味道。”
青萝和陈砚抬头时,茶心的身影已只剩下一缕淡青色的茶烟,在晨光中缓缓升起,最终融入了那棵老茶树的枝叶间。石桌上的木盒还带着余温,地契上的篆字、手札里的墨香、茶具上的铭文,都在无声地诉着传承的重量。
陈砚握紧手中的手札,忽然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温热,手札的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茶火相传,生生不息;初心不忘,方得始终。”
青萝抱着石蟾蜍茶宠,忽然发现蟾蜍的眼睛亮了一下,吐出一缕细微的茶香,恰好落在她的发间。远处的山路上,一个盲眼的修士正拄着拐杖走来,拐杖顶赌茶圣令碎片微微发烫,指引着他的方向。
废墟旁的老茶树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涤尘轩的茶火,虽暂熄一时,却已埋下重燃的火种,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燎原万里。
陈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青萝道:“师妹,咱们先把正厅修起来,再把先生的手札抄录几份,供弟子们学习。”
青萝点点头,擦干眼泪,将石蟾蜍放在石桌上:“好!咱们现在就去请工匠,我还要在门口种上师父最爱的茉莉花,等花开了,整个涤尘轩都会是香的!”
两人并肩走向山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片废墟上。石桌上的石蟾蜍微微张口,吐出一缕茶香,茶香中,仿佛还能听到茶心温和的声音:“泡好茶,先要有好心境;守好茶轩,先要有好初心。”
远处的空中,一缕茶烟与一朵白云相遇,悄然改变了方向,朝着时空乱流的深处飘去。那里,另一半茶圣令正在等待着重逢的时刻,而涤尘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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