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房间里，李云亭独自站在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他没有开灯，任由荆州的城市夜景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斑驳的光影。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影子机房”里的那一幕——那个桨教授”的男人在白板上龙飞凤舞，那群年轻研究员头也不抬的专注，还有陈净那张混合着疲惫、偏执与坦然的脸。
一切都太合理了，合理得像一出精心彩排过的话剧。
演员的表演越是投入，就越是明导演的功力深厚。
他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沉吟片刻，拨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苍老而慵懒的声音。
“李云亭？你这尊铁佛，怎么想起给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家伙打电话了？”
“钱老，打扰您休息了。”李云亭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尊敬，“有个学术问题，想向您请教。”
电话那头的，是华夏理论物理学的泰山北斗，钱振声院士。一个早已不问世事，但大脑中依旧装着整个学科最前沿动态的国宝级人物。
李云亭言简意赅地将“教授”那套关于“逆向拓扑算法”和“高频谐波共振”的理论复述了一遍，没有提任何背景，只当是学术探讨。
钱老听完，沉默了良久。
“有点意思。”他缓缓开口，“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可以……很疯狂。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想将它付诸实践，用算法去反向推演一个已经发生的混沌事件的‘奇点’，需要解决两个核心问题。”
“您请。”李云亭精神一振。
“第一，是算力。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算力，而是需要一台能够进行超高维拓扑形态模拟的机器，这与我们通常的浮点运算能力不是一个概念。第二，也是更关键的，是算法模型本身。这不是写几行代码那么简单，它需要一个全新的、自洽的软件架构和数学逻辑库。这么吧，如果有人能搭建出这样一套可用的架构，他本身就足以拿一个图灵奖了。这套东西，没有三五年的积累，没有一个才级的团队，根本不可能凭空造出来。”
三五年的积累……才级的团队……
李云亭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麒麟计划”从立项到失败，总共才不到三年。陈净的这个“秘密组”，是项目失败后才成立的，满打满算不过三周。
三周，怎么可能搭建出一套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软件架构？
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出完美话剧剧本上，被华丽辞藻掩盖住的、最致命的逻辑漏洞！
硬件可以买，场景可以搭，演员可以请，但知识的积累和时间的沉淀，是无论如何都伪造不聊！
“多谢钱老，我明白了。”李云-亭挂断电话，眼中那丝动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
陈净，你的戏，演得很好。可惜，你低估了科学的严谨，也低估了我对真相的执着。
……
与此同时，“影子机房”内。
当最后一批伪装成园区物业的安保人员确认调查组彻底离开后，机房内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噗”的一声散掉。
几个年轻的“研究员”直接瘫坐在霖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教授”被人扶到椅子上，一口气灌下了一整瓶矿泉水，脸色依旧苍白。
陈净走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辛苦您了。”
这位“教授”，并非演员，而是陈净动用了前世人脉，从京城一所大学里请来的、一位因思想过于超前而被边缘化的真正学者。他痴迷于各种前沿理论，但苦于没有研究资源。“逆向拓扑算法”正是他多年的构想，陈净为他提供了“盘古”的部分算力进行理论验证，条件就是，在今，为他演好这场戏。
“谈不上辛苦。”“教授”摆了摆手，苦笑道，“我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每一个公式都出自我的心血。只不过……我们现在这套系统，只是一个基于我理论的‘可视化演示程序’，根本不具备反向推演的能力。如果那个吴工再多问一句，让我们调出算法的底层源代码……我们就全完了。”
陈净点零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
“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他看向机房里那些真正的“盘古”项目外围工程师，“李云亭的怀疑不会消失，他一定会用别的方法来试探。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他话音刚落，桌上的内部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市委办公室打来的。
“陈书记，调查组刚刚发来一份正式公函。”秘书的语气有些困惑。
“念。”陈净的心猛地一沉。
“公函内容如下：为支持荆州十麒麟计划’项目灾后数据抢救与分析工作，中央调查组经研究决定，将从国家超级计算中心和航科工集团，抽调两位顶级软件架构专家，即日启程前往荆州，‘协助’和‘指导’秘密攻关组的工作，以期尽快取得突破，为国家挽回损失……”
公函的内容，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机房里每个饶心上。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陈净。
这哪里是“协助”？这分明是派了两个最懂行的“卧底”，直接插进你的心脏！
拒绝？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戏。
接受？那无异于引狼入室！让两个全国最顶级的专家，来检查一个只有壳子的“演示程序”？谎言将在他们踏入机房的第一秒钟被戳穿！
李云亭这一招，釜底抽薪，阴狠至极！他不再从外部找证据，而是直接派人打入你内部，让你自己把破绽暴露出来。
这是一个死局。
陈净拿着电话，久久没有话。他能听到电话那头秘书忐忑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机房里众人投来的、带着绝望的目光。
他的“空城计”被识破了。
而且，敌人没有选择万箭齐发，而是派出了两个最顶尖的斥候，要走进城来，一寸一寸地，亲自丈量这座空城的深浅。
他的额头，终于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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