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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那面“人民公仆，一心为民”的锦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将这间本属于副职的办公室映照得亮堂而温暖。
林望坐在桌后，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只盛满了土鸡蛋的竹篮，竹篾光滑而坚韧，带着乡野的质朴气息。他的目光却越过竹篮，落在那份摊开的文件上。文件上，财政所老所长张会计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像一个鬼鬼祟祟的记号，藏在无数个条目之中，显得格外碍眼。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已然成型。突破口，就在这位一直以“老好人”面目示人，头顶却始终飘着【恐惧】与【明哲保身】标签的张会计身上。只要撬开他的嘴，那笔被挪用的补偿款的真正去向，就能水落石出。马文远埋下的那颗雷，他不仅要拆，还要把引线完完整整地交到刘建国手上。
他正准备起身，去财政所那边“串个门”，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急促，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福
林望拿起听筒，里面传来通讯员李客气又标准的声音：“林副主任，刘书记请您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好，我马上过去。”
挂羚话，林望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时间点，刘建国找他，绝不是简单的嘘寒问暖。那只老狐狸，又在盘算什么？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那份关于补偿款的文件合上，不动声色地压在了最下面，然后才推门而出。
再次走向二楼东头那间办公室，走廊里的气氛又有了新的变化。如果昨，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是【敬畏】与【忌惮】，那么今，在村民敲锣打鼓送来锦旗之后，那份敬畏里，又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信服】与【探究】。
他成了清水乡一个无法被归类的存在。他既有雷霆手段，能将乡长的心腹拉下马；又有菩萨心肠，能让老百姓真心实意地为他送来赞誉。这种矛盾的特质，让他在这个非黑即白的乡镇官场里，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刘建国的办公室门开着，通讯员李在门口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望走进去，依旧是那股淡淡的茶香与墨香，只是今，刘建国没有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大班台后面，而是坐在了待客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副围棋。黑白棋子散落在棋盘上，似乎是一盘刚下到一半的残局。
“林来啦，坐。”刘建国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脸上挂着比昨更加温和的笑容。
林望的视线里，刘建国头顶的标签依旧是那几个熟悉的词汇，【拉拢】和【利用】还是主色调，但旁边，一个全新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标签，正在缓缓成型——【考验】。
“刘书记，您找我。”林望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棋盘上。
“呵呵，闲着没事，自己跟自己下两盘。”刘建国拿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啪”地落下，截断了白子的一条活路。“这下棋啊，和我们做工作一样，有时候，不能只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你看这块白棋，看似被我困住了，但只要它能从外面找到一个‘气口’，跳出这个格局，整个棋盘的形势，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林望心中雪亮，这老狐狸是在点他。清水乡这个“格局”，他林望这条“白棋”，想要活，就得向外求生。
林望没有接话，只是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刘建国似乎很满意他的沉稳，他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罐，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他身体微微前倾，正式进入了主题。
“林啊，今请你来，是有一件大好事，一件关乎我们清水乡未来的大好事，要交给你。”
他话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份量，仿佛即将托付的是万钧重担。
“我们清水乡的贫困问题，一直是市里领导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昨，市里开了个会，正式把我们乡列为全市的重点扶贫对象。”刘建国到这里，眼中放出光来，“更重要的是，市里决定，要直接拨款，在我们乡搞一个生态农业的示范项目！这可是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林望的心跳，漏了一拍。
市里直管的项目？直接拨款？这意味着，这笔钱将绕开县里，甚至很大程度上会绕开乡里原有的财政体系，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这确实是大的好事，但同样，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这个项目，市里非常重视。初步的接洽工作，必须派一个我们信得过、能力强、头脑灵活的同志去。”刘建国到这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望，“林，我想派你去市里，代表我们清水乡，去把这个项目给我对接好，探探路。你，有没有这个信心？”
林望的脑子飞速运转。
刘建国的算盘，一瞬间就被他看了个通透。
第一，这是【考验】。考验他林望，到底只是个乡镇里的打闹之才，还是真有能力，能和市里那些人精打交道。
第二，这是【试探】。他林望被下放之前，毕竟是在市机关待过的。刘建国想看看，他在市里，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人脉和根基。
第三，这也是一种【调虎离山】。把他这个最不稳定的因素支开，刘建国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在清水乡从容布局，彻底清除马文远的残余势力，将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而对他林望来，这同样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被困在清水乡这片泥潭里，虽然暂时站稳了脚跟，但终究是浅水困龙。想要重返云州，想要查清当年被陷害的真相，他就必须跳出这个格局。刘建国现在，亲手为他打开了那个通往外面的“气口”。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他明知内有玄机，却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的阳谋。
林望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了一丝受宠若惊的激动，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急促：“刘书记，这……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怕……我怕我太年轻，办砸了，辜负了您的信任，也耽误了乡里的大事！”
这番表态，和上次如出一辙，既有渴望，又有自谦。
“哈哈哈，”刘建国开怀大笑，站起身，走到林望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刘建国看人，不会错！你连村民上访那么棘手的死局都能盘活，一个项目对接，还能难住你？年轻人，不要怕犯错，就怕没机会！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就要给我牢牢抓住！”
他头顶【利用】的标签，亮度又提升了几分，但旁边的【欣赏】，也确实比昨更浓郁了一些。这只老狐狸，对他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但这欣赏，完全服务于他的利用价值。
“市农业局那边，水深得很，里面都是些老油条。你去了之后，多看，多听，少。姿态要放低，嘴巴要甜，手脚要勤快。”刘建国语重心长地指点着，像一个真心为晚辈前途着想的长者，“你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理论知识比他们都扎实，这是你的优势。记住，我们清水乡穷，但我们不贱。不卑不亢，把我们乡的诚意和决心，拿给市里的领导看！”
“是！我记住了，刘书记！”林望重重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前辈教诲的感激。
“去吧，这两准备一下。党政办的工作，你先交给老刘暂时代理。你的任务，就是给我把市里这条线，牢牢地牵回来！”刘建国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了沙发上，端起了他那个巨大的搪瓷茶缸。
端茶送客。
林望深深地看了一眼刘建国，然后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那间因锦旗而显得温暖的办公室，林望的心情却比刚才更加沉重。他走到窗边，看着大院里那棵老槐树，秋风萧瑟，满地黄叶。
刘建国给了他一个梯子，让他可以爬出这口深井，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同时，也抽走了他脚下刚刚站稳的土地。党政办副主任这个位置，他屁股还没坐热，就要拱手让人。等他从市里回来，是成是败，清水乡的格局又会变成什么样，一切都是未知数。
还有那笔补偿款，张会计那条线索，一旦他离开，很可能就再也续不上了。
他坐回桌前，拿起刘建国通讯员刚刚送来的，关于那个生态农业项目的初步资料。文件不厚，只有薄薄的几页纸，上面简单介绍了项目的背景和负责接洽的单位。
林望的目光，落在了负责单位那一栏上。
【云州市农业局，扶贫项目开发处】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记忆的闸门。那个当初陷害他，让他从之骄子沦为阶下囚的老领导，不正是农业局的实权人物吗？而那个背叛他，投入老领导怀抱的前女友，似乎也调到了这个部门。
林望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几页薄薄的纸，被他捏得起了褶皱。
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前女友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和老领导那副道貌岸然的面孔，与刘建国那【老奸巨猾】的标签，交织在一起。
他原以为，自己要先在清水乡这片新手村里打怪升级，积攒够了经验和装备，才能重返云州，去挑战那个最终boSS。
却没想到，刘建国这只老狐狸，随手一推，就直接把他送进了最终boSS的副本门口。
林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考验？机遇？
不，这不是考验，也不是机遇。
这是命运。是躲不开，也绕不过的宿命对决。
他睁开眼，眼神里所有的犹豫和权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锐利的锋芒。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财政所的内线。
“喂，是张会计吗？我是党政办的林望。对，有点工作上的事，想跟您请教一下，您现在方便吗？……好，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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