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邺城宫殿里，铜漏滴答作响，石虎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床头镶嵌的青玉螭纹。烛火在他凹陷的眼窝里明明灭灭，恍惚间，石宣被铁环穿透下巴倒悬柴堆的惨状，与石韬血肉模糊的尸身交替闪现。喉间涌上铁锈味，他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枕下那把象征皇权的鎏金错银剑发出清越的鸣响。
“陛下，该服药了。” 宦官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在摇曳的光影里，石虎忽然看见碗中褐色药汁泛起层层血浪，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纵马踏平敌营的战场，鲜血染红大地，如同此刻碗中药汁的颜色。他猛地打翻药碗，青瓷碎裂声惊飞了梁间栖鸦。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自己十六岁时，提着敌将首级向父亲石勒请功的豪迈；想起第一次登上皇位，俯瞰群臣叩拜时的志得意满；更想起石宣用铁锯将石韬尸体截成数段的残忍画面。
“为什么……” 沙哑的呢喃消散在空荡的寝殿。他试图从记忆深处寻找答案，却只记得自己教儿子们弯弓射人取乐时的狞笑，记得为修建太武殿役使四十万民夫的血腥。窗棂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阵寒意，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坟墓，四周都是冰冷的白骨。
晨光初现时，石虎强撑病体倚着龙榻。铜镜里映出他白发蓬乱、形容枯槁的模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但当近侍禀报各地进贡的珍宝美人已到城外时，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发出野兽般的光芒。他立即下令在显阳殿大摆宴席，命舞姬赤足踏碎撒满香料的花瓣，让宠臣们互相泼洒美酒取乐。殿外寒风呼啸，殿内却一片奢靡景象，歌舞升平，仿佛外面的混乱与他无关。
然而，当羯族贵族石遵在偏殿秘密会见羌人首领姚弋仲时，玉杯相碰的清脆声响，正悄然编织着颠覆王朝的罗网。中书令孟准在书房里连夜书写密信，墨迹未干便有快马驰向幽州。石虎躺在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却不知自己亲手提拔的将领们，已在沙盘上重新划分着疆土。他以为自己依旧掌控着一切，却不知这座看似稳固的帝国大厦，早已在内部被蛀空。
随着病情愈发沉重，石虎连起身都需要数名内侍搀扶。他望着窗外凋零的树木，突然想起幼年时在并州荒原上追逐野兔的时光。那时的他，没有权力的欲望，没有血腥的杀戮，只有简单的快乐。但这份难得的清醒转瞬即逝，当他听太子石世在东宫私自铸造兵器时，暴怒的嘶吼震得整个宫殿都在颤抖，病榻上的他抓起青铜枕砸向立柱，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和恐惧都发泄出去。
大雪封城那日，石虎在昏迷中听见刀剑相击的铮鸣。他强撑着睁开眼睛，只见窗外火把连成赤色长龙，将城墙照得如同白昼。而他引以为傲的禁卫军，正举着明晃晃的兵器，在宫门前列阵对峙。他挣扎着想要下达命令，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昔日不可一世的羯族雄主，此刻如同一只垂死的困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帝国在权力的漩涡中走向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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