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柳陂的黄昏总带着一股铁锈味，残阳把空染成凝固的血红色，稀疏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穗子上的白绒被夕阳镀成金红，像无数支倒插的箭羽。两军相遇时，风突然停了，连芦苇荡里的虫鸣都戛然而止，只有战马不安的刨蹄声，敲打着脚下龟裂的土地。
李存勖勒住 “自在驹” 的缰绳，银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护心镜反射的残阳碎片落在前方梁军的阵地上。他身后的亲军握紧了银枪，枪尖的寒光与远处梁军重甲方阵的铁甲反光遥遥相对，空气里弥漫着汗水、马粪与枯草混合的气息。“冲垮他们的阵脚！” 他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弧线，亲军如离弦之箭般跟着他冲了出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红色幕下卷成黄龙。
梁军阵脚果然出现骚动，前排的步兵开始后退，阵形像被撞开的堤坝。可就在李存勖的银枪挑飞第三个梁军校时，右侧的芦苇荡里突然响起震的喊杀声，密密麻麻的伏兵从苇丛中涌出，手里的长刀在暮色里闪着凶光，瞬间截断了他们与主力的联系。
“不好！” 李存勖心头一沉，调转马头想要突围，却见芦苇荡深处竖起数道栅栏，将退路封得严严实实。伏兵的箭雨如飞蝗般射来，亲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他的左臂突然一麻，一支流矢擦过甲片，带起的血珠溅在马鞍上，迅速凝成暗红。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从包围圈的缝隙里冲出来，喉咙里冒着血泡喊道：“周将军…… 周将军战死了！” 话音未落便栽倒在地，手里紧握的半截枪杆还在微微颤抖。
李存勖只觉得脑子里 “嗡” 的一声，周德威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在眼前闪过 —— 从三垂冈擂鼓到柏乡破阵，这位老将总在他身后默默支撑。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床，竟将臼齿咬碎了半颗，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染红了胸前的白袍，与甲胄上的血渍混在一起。“朱温逆贼！我杀了你！” 他嘶吼着调转马头，单骑冲向梁军最密集的地方，银枪舞得如泼雪，第一个梁将的首级被挑飞时，鲜血溅了他满脸，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进脖颈。
第二个梁军骑将举刀劈来，他侧身避开，枪尖顺势刺穿对方的咽喉，那骑将的眼睛瞪得滚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第三个敌将挥舞着双锤冲上来，李存勖不闪不避，枪尖直指其心口，两马相交的瞬间，锤影与枪光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最终那杆银枪还是没入列将的胸膛。
暮色像巨大的黑布般罩下来，战场渐渐被黑暗吞噬，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尸堆间跳动。倒伏的人马尸身堆叠如山，有的还保持着厮杀的姿势，断手断脚与折断的旌旗散落其间。一面 “梁” 字大旗被拦腰斩断，剩下的半截挂在断矛上，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死去的亡魂哭泣。
李存勖拄着银枪站在尸山旁，战马 “自在驹” 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里喷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夜色郑他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感觉不到疼，心里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远处传来晋军收拢残部的呼喊声，他抬头望向边最后一点残红，那里，周德威的身影仿佛还在微笑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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