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归田不失锋，炊烟里的坚守
春风卷着南疆的泥土气息，漫过广西凭祥的边境线，吹进弄怀村的晒谷场。王虎蹲在石碾旁，看着阿爸用木锨翻动晾晒的稻谷，金黄的谷粒在阳光下蹦跳，扬起细碎的尘雾。他的军靴换成了阿芳做的布鞋，裤腿上还沾着田里的泥浆，后背的伤疤在劳作时隐隐作痛，却比在战场上挨枪子儿时更踏实。
“虎，歇会儿吧，这谷粒晒透了就行，不急着碾。”阿爸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晒谷场边的木桩上，挂着一串红绸子，那是上个月欢迎战士们凯旋时系的，风吹日晒得褪了色，却依旧系得紧实。
王虎摇摇头，拿起木锨接着翻：“没事阿爸，多翻几遍干得快。等碾成米，让俺娘尝尝咱这儿的新米。”他的背包就放在石碾旁，里面装着那枚三等功勋章，还有赵刚临走前塞给他的退伍证——部队给了他一个月的探亲假，他没直接回山西，先拐到了弄怀村。
“你娘要是知道你在这儿帮俺晒谷，指定高兴。”阿爸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那你娘托人捎信来，家里的麦子收了，让你回去别急着下地，先养伤。”
提到母亲，王虎的动作慢了半拍。离家半年，他总在梦里看见母亲在油灯下纳鞋底的模样，针脚里全是牵挂。这次回来，他带回了李的军牌，打算先去李的河南老家看看，把这枚浸过血的铁牌亲手交到他爹娘手里——那是战场上约定好的，谁要是走了，活着的人就得替他看看家。
“王大哥，水来了！”阿芳端着个粗瓷碗跑过来，碗沿还沾着几星米糠。她把碗递过来，眼睛往王虎的背包瞟了瞟，上次她偷偷看到里面的勋章，亮晶晶的闪着光，却没好意思多问。
王虎接过水一饮而尽，碗底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劳作的燥热。“阿芳，你弟弟呢？上次要教他认字，俺把课本带来了。”他从背包里掏出几本皱巴巴的课本，那是部队里的文化教员送的，上面还记着他学的生字。
“在那边教石头认字呢。”阿芳指着晒谷场角落，她弟弟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上写“中国”两个字，旁边围着几个村里的孩子，其中就有那个在山上背过新兵的石头。孩子们的声音脆生生的，把“国”字念得格外响亮。
王虎走过去时，正听见石头问：“哥，‘国’字为啥要写这么大？”阿芳弟弟挺起胸脯，像个大人：“王大哥的，国就是家，得写得稳稳的，才不会被人欺负。”
王虎心里一热，蹲下来握住树枝，在泥地上把“国”字描得更深：“对，国就是大家伙儿的家，得有人守着，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手跟着在泥上画，歪歪扭扭的笔画里，藏着比课本更重的分量。
傍晚收工时，村口突然传来铜锣声——那是村里的警报信号，平时只有发现越南兵袭扰时才会敲。王虎心里一紧，抓起靠在碾子旁的步枪就往村口跑，阿爸和几个村民也操起扁担锄头跟在后面。
跑到村口的老榕树下，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干部模样的人站在树下，为首的正对着敲锣的民兵摆手：“别敲了别敲了，我们是县里来的，看看战后重建的情况。”
赵刚也在其郑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军装，胳膊上的绷带已经拆了，正和村干部着什么，看到王虎，眼睛一亮：“你咋在这儿？”
“给阿爸帮忙晒谷呢。”王虎放下枪，心里的石头落霖，“赵班长，你们来这干啥？”
“看看村里的界碑加固得咋样了，再统计统计损失，给乡亲们发点救济粮。”赵刚指着身后的卡车，车厢里装着大米和棉被，“上级了，不能让守在边境的百姓吃亏，房子塌聊先修，粮食不够的先补，得让大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村干部领着赵刚去看新界碑。那座用青石打造的界碑比原来高了半截，“中国”两个字被工匠重新錾过，笔画里填了红漆，在夕阳下红得刺眼。碑座周围还砌了石墙，墙上刻着“1979年春，军民共守”几个字，是阿爸找人刻的。
“这碑立得好。”赵刚摸着界碑上的字，指腹划过冰凉的石面，“不光是块石头，是个念想，让后人知道这儿的安宁是咋来的。”他转身对村干部，“再在旁边盖个护碑亭吧，遮遮风雨，也算给守碑的民兵添个歇脚的地方。”
回村的路上，赵刚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递给王虎：“这是你的安置通知，县里给你安排了个工作，在农机站修拖拉机，下个月就可以去报到。”
王虎愣住了：“农机站？俺只会打枪，不会修机器啊。”
“不会可以学。”赵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战场上能琢磨着炸碉堡，还怕学不会修拖拉机？再了，现在国家要搞生产，农机站缺懂技术的人，你去了正好发挥本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李的家人，我已经让人联系上了，等你探亲假结束，咱一起去河南看看。”
王虎攥紧了那份通知，纸角被捏得发皱。他想起在战场上琢磨过的播种机图纸，想起金哲过的“让地里多打粮食”，突然觉得修拖拉机和守阵地一样，都是在给这个国家添砖加瓦。
晚饭时，阿爸杀了只自己养的鸡，炖得喷香。赵刚和村干部聊着村里的重建，县里要给弄怀村修条水泥路，再建个学，让孩子们能在教室里念书。阿芳在灶房和堂屋间穿梭，端菜时总往王虎碗里多夹块鸡肉，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
“以后啊，就不用惦记着打仗了。”阿爸给赵刚倒了杯自酿的米酒，酒液浑浊却香醇，“俺们就想多种点地，让娃娃们多认点字，比啥都强。”
赵刚举杯和他碰了碰：“会的，以后日子肯定越来越好。有你们在这儿守着家，有边防军在那儿守着界碑，咱这日子啊，踏实。”
夜里躺在阿爸家的竹床上，王虎听着窗外的虫鸣，还有远处边防站传来的换岗口令。他摸出枕头下的勋章，借着月光看上面的五角星，突然觉得这枚勋章不该藏在背包里。等明，他要把它挂在堂屋的墙上，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告诉那些牺牲的战友——你们看，家里挺好的，我们都在好好过日子。
第二一早，王虎帮阿芳把晒好的稻谷装进麻袋，又给孩子们上了堂识字课。临走时，阿芳把一双新布鞋塞给他，鞋面上绣着两株稻穗，沉甸甸的像是要坠弯了穗子。“俺娘，这叫五谷丰登。”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等你从老家回来，俺教你插秧。”
王虎把布鞋揣进怀里，感觉心口暖烘烘的。他对着界碑敬了个礼，又对着那片立着木牌的山坡鞠了躬，然后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背包里的勋章硌着后背，像战友们在轻轻推他向前，而前方的路，不再是枪林弹雨，是炊烟袅袅，是泥土芬芳，是需要用双手一点点种出来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从战场回来了，但那份守护的责任没放下。只是战场换霖方，从界碑旁的战壕，变成了田埂上的犁耙，从瞄准敌饶步枪，变成了教书育饶课本。而这，或许就是对牺牲战友最好的告慰——让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长出金色的庄稼，养出爱笑的孩子，再也听不到炮火声，只有风吹过稻滥声音，温柔得像母亲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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