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晃呀晃，晃呀晃，来到了九六年的春。
老祖宗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是对春乍暖还寒的描述。
可是今年的春，它一点都不春。
往常南泽镇最美人间四月今年变成了冬夏的战场，前两能把人鼻涕泡冻出来，过了一太阳又热辣地像到了七八月的模样，更甚至还抽风到早晚有寒气，中午有暑气。
这不，肖老太上身套着薄棉袄，下身穿着单线裤，裤腿挽到膝盖，光着脚躺在沈记酒馆的躺椅上，不停地唉声叹气。
“老头子啊，你燕这丫头怎么想的？我都怕派出所的手铐子把我们两个老骨头铐走。”
同样这种乱搭风格的肖老头坐在酒馆的门口，衔着水烟壶的吸管，咕噜咕噜地吸着烟，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以前不是还敢到政府撒泼打滚，要一根绳子吊死的，怎么越活越胆了？现在又不是以前，上头一句话老百姓都不敢吱一声，现在是新社会，讲法！”
“可是，我们这样和政府对着干，就不犯法吗？”
肖老头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你怕什么？我们都这样一个月了，有人把我们铐走吗？听燕的准没错，那丫头肯定感觉到了什么……”
整个河西这一片像打过仗一样，五六十户人家的房屋已经塌成废墟，还有五六十户房子依然坚挺着，像棋盘上不肯认输的棋子。
没有灾，只能是发展惹的人祸。
近两年镇上换了新的领导班子。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整个南泽镇都热血沸腾起来。
为了实现大的跨越，干部们对内鼓励下岗职工积极投资做生意，对外铆足了劲儿招商引资，以前计划生育的标语都换成了经济建设奔康。
外地来考察的投资商一波接着一波。终于在去年冬，有一个港城的商人，看中了河西这一块风水宝地，要拆了建成别墅区和商业街。
政府真正拍板是在今年初春，消息一经传出，远在鸟村的崔金花夫妻俩和海市的葛红水、葛紫苏父女俩都赶了回来。
葛紫苏作为注册会计师，带了一个律师好友王佳琪，挨家挨户地走访，努力帮助一百多户父老乡亲争取最大利益。
谈判桌上，王律师寸土不让，从土地法谈到物权法，从拆迁条例谈到补偿标准，与政府干部和投资商代表谈了一轮又一轮，终于把拆迁款争取到一千块钱一平方米，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土地面积，不是投资方的所谓“有顶的算全款，没顶的算一半”的那种精明账。另外还要有搬迁租房补贴和奔波补贴，并且还享有优先购买新建房屋的权利。
这个价格别在南泽镇了，哪怕县里都是属于高价的。经过动荡年代的淳朴的乡亲们，他们骨子里只知道响应号召，哪里知道还可以谈判，纷纷对这个年龄不大、个子不高的王律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谈到沈记酒馆的时候，肖老头翻出了一张泛黄的六十年代的土地使用证明，还有八六年更换的新证明，以及后来开酒馆以后的经营许可证。
政府的领导倒是通情达理，承认了这一百多个平方是属于肖老头的，并且还答应额外给沈得福一些补贴。
条件优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本来是皆大欢喜双赢的事情，可是没成想肖燕不同意，她就像中了邪一样，学也不上了，就待在酒馆里。
她这里是她的衣胞地，谁拆了她和谁拼命。
没办法，肖老头和肖老太临危受命，替换了上学的孙女，死守着酒馆，还放出豪言壮语，要想拆迁，就从老两口的尸体上过。
本来大家伙都陆陆续续签字走人了，一看肖家的架势，一半的人眼珠一转，也跟着做起了钉子户。
特别是老年八卦团的团员们更是拧成了一股绳，坚决抗争到底。其实她们也不知道抗争什么，就是盲目地信任肖燕那丫头，还要给老伙伴加油打气。
拆迁进度就这样停滞了。
当然，钉子户们心里是忐忑的，毕竟白花花的钱啊，不眼热都假。在这个遍地捡钱的时代，有些人家把这些钱做为生意的启动资金，很快就赚到了翻倍。
可是没过一个月，钉子户们做钉子户的决心越来越坚定。
因为五六十户拿到钱的人家只有七八个真正赚了钱，有的亏得血本无归；有的被骗个精光；有的在外头找聊离婚收场；有的进了赌场欠了一屁股债；有的生了一场大病花费不少；有的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有的眼一闭下去了……总感觉生活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倒霉透了，还不如以前呢！
“桂珍，桂珍啊！我们来了……”
“老肖，走走走，到河边去下一局……”
老年八卦团的成员拿着马扎陆陆续续报到，肖老头的棋友们也都聚齐了。
一群春夏秋冬混搭的老头老太让人民桥码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热闹。
新来的镇长姓陈，背着手站在河对岸，看着没事人一样的老头老太，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才四十出头，才上任一年，头发都愁白了。
“镇长，这每耗的都是钱啊，您可不能让我们老板做赔本生意，您倒是想想办法啊！”
符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由于上火嘴唇全是燎泡，以前擦着头油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经乱成一团麻草，西装笔挺的衣服也换成了大农村混搭风。
他三十几年的高光人生，到了南泽镇这个旮旯地方一下子全暗了。
“我能不着急吗？你看看我的白头发，再看看我的眼袋……”陈镇长一脸心酸，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一个月，你们倒是想了不少方法，管用吗？给人家断水断电，人家正好省了水电费；三更半夜放了一麻袋蛇，结果人家来了个菊花蛇羹宴；叫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过来，左青龙右白虎的，才过了桥就跌得左缺胳膊右缺腿，鼻青脸肿地进了医院……我真怀疑，是不是你们利用这块地做什么风水，然后被肖老师傅看出来了……”
“地良心啊！我们老板就是觉得风水好才决定开发的，怎么会做出破坏风水的事？”符经理举着三根手指头对发誓。
陈镇长拉了拉秋衣的领口，散零热，眯着眼睛阴谋论，“那谁晓得呢？已经搬走的一个倒霉也就罢了，几十户都倒霉就太蹊跷了，我不得不怀疑你们老板做了什么？”
“就算做什么也要等到房子都建好了吧！您看，才拆了一半的房子，与其他们倒霉，还不如我们老板倒霉，我倒霉，我们的损失不是更大吗？您怎么不他们出尔反尔就是想着讹钱！”
符经理气得声音都劈叉漏气了，嘴上的燎泡因为激动破了两个，疼得他面目狰狞。
“哎！别激动，我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总要找到他们不肯拆迁的原因吧，是因为钱吗？你们能加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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