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十一年四月，金陵行宫御书房的烛火燃得昏沉，鎏金烛台上的烛泪堆得如山般，将案上燕云舆图的边角都浸得发皱。柴荣刚批完幽州钱荒的急报，指腹还沾着朱砂，殿外突然传来内侍的通传：“陛下，钦监监官秦璋求见，言有象急奏。”
“让他进来。” 柴荣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仍停留在舆图上 “幽云” 二字 —— 那里的私钱危机还未缓解，北伐的粮草筹备又因货币混乱停滞，他实在没心思听 “象” 之。可当秦璋捧着文仪走进殿时，那副 “面如死灰却眼神坚毅” 的模样，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陛下，臣秦璋，冒死奏报！” 秦璋 “扑通” 跪地，文仪摔在地上，铜制的星宿刻度磕出缺口，“崖山雷劈《镇海碑》，非偶然，乃示警也！陛下近年三征南方 —— 平蜀耗银三百万两，平南汉折兵五万，平大理至民力枯竭，如今蜀地交子失信，幽州钱荒，百姓怨声载道，故以惊雷示警，望陛下息兵养民，暂缓北伐燕云之议！”
“放肆！” 柴荣猛地拍案，御案上的砚台被震飞，墨汁泼在燕云舆图上，将 “幽州”“蓟州” 染成一片漆黑，“尔等腐儒，只知拿象唬人！若不北伐，燕云十六州何时收回？先帝遗愿何时能了？” 他想起崖山雷劈碑角时的惊魂，想起幽州百姓以物易物的窘境，更想起自己病体日渐沉重，这些情绪交织成怒火，烧得他双目赤红，“来人！将秦璋拖出午门斩首，首级悬于太史局外，警示下 —— 再敢以象惑众、乱朕军心者，同此下场！”
侍卫们蜂拥而入，秦璋却挣扎着抬头，嘶吼道：“陛下！怒不可逆！若再穷兵黩武，大周必亡！”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柴荣心里，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直到侍卫将秦璋拖出殿外，那声 “大周必亡” 还在殿内回荡，与烛火摇曳的 “噼啪” 声交织，格外刺耳。
当夜，御书房的烛火亮了一整夜。柴荣躺在临时铺就的软榻上，辗转难眠。闭眼便是崖山断碑的裂痕，那道 “如刀劈” 的纹路里，似乎渗出秦璋的鲜血；睁眼又看见太史局外悬挂的首级，双目圆睁，仿佛在质问他 “为何不信警”。他翻身坐起，咳得撕心裂肺，手帕上的血迹比之前更浓，滴在案上的碑角碎石上 —— 那是崖山雷劈后他特意留存的，此刻摩挲着碎石边缘的寒光，过往的烦心事如潮水般涌来：
蜀地交子通胀，百姓拿着一捆交子换不来半斗米；幽州私钱乱市，新铸铅钱被百姓拒收，商铺关门大半；杨盛断臂受辱，自己虽封其为忠毅郎将，却又暗中监视，寒了猛将之心；还有崖山立碑遭雷劈，如今连钦监都以 “怒” 劝谏…… 这些事，难道真的是 “不佑周”？
“朕欲一统下，复我汉家疆土，何错之有？” 柴荣拿起燕云舆图，指尖划过那些被契丹占据的城池，眼眶泛红。
他想起高平之战时，自己率两千骑兵击溃北汉三万大军，那时何等意气风发；又忆起代州塬上亲手斩下辽帝首级，金陵城头怒贬南唐僭越之名，后将南方故土尽数收复；更有踏平大理、威慑吐蕃之举，桩桩件件皆铸威名赫赫，令四方胆寒。可如今，一场货币危机、一次象预警，竟让他连北伐的勇气都开始动摇。窗外，雷声隐隐传来，似在呼应他的叹息，他将碑角碎石贴在胸口，第一次生出 “命难违” 的念头 —— 或许，自己真的等不到收复燕云的那一了。
次日清晨，柴荣召来王朴与李重进，声音沙哑却坚定：传朕旨意，暂停筹划北伐燕云，所有粮草、军械转调蜀南与黔州，命张永德协同剑南宣抚司加固剑门关、葭萌关防线，严防吐蕃与大理残余勾结。 王朴与李重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 北伐是柴荣多年的执念，如今竟因一场象与危机搁置，可见帝王心态已彻底转变。王朴想再些什么，却见柴荣摆了摆手，朕意已决，如今稳住西南，掌控黔州，才是重中之重。剑南宣抚司新立，更要借此次调度稳固根基。
而在同州的节度使府内，赵匡胤正握着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信是契丹使者送来的，上面写着 “契丹愿暂停向幽州输送私钱，静观大周变局”。他将信递给赵普，眼中闪烁着野心：“柴荣斩钦监、暂停北伐，已是心怯；如今契丹虽未明着答应合作，却停了私钱，这是在给我造势啊！” 他顿了顿，手指在舆图上划过燕云十六州，“再派使者去契丹，许以‘若助赵氏夺权，燕云之境，契丹可分其半’，我不信他们不动心！”
赵普躬身领命，心中却对赵匡胤的狠厉更添几分 —— 为了夺权，竟愿割让燕云土地，这份野心，实在可怕。而远在幽州的契丹商人，已开始悄悄收起私钱，商铺里 “只收旧周钱” 的告示渐渐减少，粮价也缓慢回落，看似周廷的经济危机有所缓解，实则是契丹为赵匡胤铺路的第一步。
金陵行宫内，柴荣望着窗外的春雨，手中仍握着那枚碑角碎石。雨丝打在窗棂上，如泣如诉，他轻轻咳嗽着，对王朴道：“朕近来常想，若朕百年之后，谁能守住这大周江山？” 王朴沉默片刻，低声道：“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 柴荣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北方，“不佑朕，朕能做的，唯有在有生之年，为后世多铺些路罢了。” 春雨淅沥，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也模糊鳞王眼中的不甘 —— 他终究还是向 “命” 低头了。
而这场低头，似将大周困入泥潭的枷锁，唯有当那蛰伏的暗潮彻底翻涌，当朝堂新血冲破陈腐桎梏，这久埋的隐患爆发之时，或许才是大周抬起头颅、扭转危局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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