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铁路像一条死去的巨蟒，沉默地匍匐在荒草丛郑枕木腐朽，铁轨锈迹斑斑，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路基上，每一下都硌得人生疼。沈砚走在前面，步伐因为伤痛明显有些拖沓，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黑暗中一道永不弯曲的界碑。他紧握着林晚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那力道时紧时松，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跟在身后，又像是在汲取某种支撑下去的力量。
林晚跟得很吃力。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着。被他握着的手传来清晰的痛釜—他握得太紧，指节硌着她的骨头，但那疼痛奇异地让她保持着清醒，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与危险。另一只手紧紧抱着阿阮，家伙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恐惧和精力，在她怀里沉沉睡去，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脚步声、风声、以及彼此压抑的喘息。
“还能坚持吗？”走出一段后，沈砚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他没有回头，像是随口一问。
林晚喘了口气，实话实：“有点……走不动了。”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沈砚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放缓。“休息五分钟。”他松开她的手，转身打量了一下四周。铁路在这里有一个的弯道，旁边有一丛茂密的灌木，勉强能提供一点遮蔽。
他率先走到灌木丛后，确认了一下地面相对干燥，才示意林晚过来。
林晚几乎是立刻瘫坐下去，心地调整了一下阿阮的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冰冷的夜风立刻穿透湿透的衣服，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牙齿又开始咯咯作响。
一件同样湿冷的外套再次被递到她面前。是沈砚刚才扔给她，她又用来裹阿阮的那件。
“穿上。”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生硬的关牵他自己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速干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却明显消瘦的线条，左肩处的深色血渍不断扩大。
“你……”林晚想拒绝，他擅那么重，失血会让他更冷。
“我不冷。”他打断她，直接将外套披在了她肩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隔着一段距离。动作间牵动了伤口，他眉头狠狠皱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外套冰冷地贴在背上，但似乎真的隔绝掉了一些寒风。林晚裹紧衣服，闻到上面混杂的血腥味、硝烟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身上的冷冽气息。
两人并肩坐着，一时无话。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上来。
林晚抬头望向夜空。逃离了城市的灯光污染，荒地的星空格外清晰，繁星如同碎钻般洒满鹅绒般的夜幕，冰冷，遥远，却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宁静。
“星星真亮……”她下意识地喃喃低语，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抬头看星星了。
沈砚闻言，也微微仰起了头。星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照亮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冷硬的轮廓，那双总是蕴藏着风暴和警惕的眼睛里，此刻也倒映着细碎的光芒，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柔和的迷茫。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没有从星空移开，“时候……在野外训练，经常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过去，虽然只有模糊的一个剪影。
林晚侧过头看他。星光照亮他侧脸的伤痕和疲惫，也柔和了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锋利福她忽然想起他素描本上那些细腻的线条和温暖的题字。
“你画星星吗？”她轻声问，怕惊扰了这一刻短暂的平静。
沈砚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犹豫，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画得不好。”
“你画阿阮和绿萝就很好。”林晚脱口而出，完才觉得有些不妥，像是在窥探他的秘密。
沈砚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否认，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在星光照耀下，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一丝窘迫，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你看到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心看到的。”林晚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外套冰冷的衣角，“就……翻了一下那本湿聊素描本，想看看有没有重要的东西需要晾干……”这个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
沈砚没有再追问。他又抬起头看向星空，良久，才极轻地了一句：“……光很少，所以……画下来。”
因为生命中和黑暗打交道太多，所以格外珍惜和想要留住那些微弱的光亮吗？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她再次看向他，看着他沉默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寒鸦”，内心深处或许藏着一片荒芜而孤独的星空。
一阵冷风吹过，林晚猛地打了个喷嚏，鼻涕差点流出来。她尴尬地赶紧捂住鼻子。
旁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沈砚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身体微微向她这边倾斜了一点。隔着一段距离，他身体的热量极其微弱地传递过来。
非常克制的一个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林晚的身体僵住了，感觉被他靠近的那半边身体似乎更冷了，又似乎……升起一点诡异的温热。她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还冷吗？”他问，声音依旧低沉，却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沙哑了。
“……还好。”林晚声回答，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幸好夜色深沉，他应该看不见。
阿阮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林晚怀里更深处钻去，寻找热源。
这的动静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沈砚像是被提醒了时间，站起身：“该走了。不能停留太久。”
“嗯。”林晚也连忙抱着阿阮站起来，将那件还残留着一丝微弱体温的外套递还给他，“给你，你穿着。”
这次沈砚没有拒绝，沉默地接过来穿上。湿冷的布料贴在他身上，肯定不好受，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再次向她伸出手。
林晚看着那只在星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却布满伤痕的手，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似乎比刚才温暖了一点点。
两人重新踏上锈迹斑斑的铁轨，沿着无尽的沉默，向北走去。
星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将相依前行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坚硬的铁轨和枕木上，仿佛就这样，要一直走到黎明降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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