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堡内，空气凝固。赵玦篡位、靖王“被殉国”、林满遭全国通缉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将片刻前许下白首之约的温情瞬间冻结。篡位者已撕下最后的伪装，不仅要夺权，更要诛心，将他们彻底钉在叛国逆贼的耻辱柱上，赶尽杀绝！
赵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风暴肆虐，却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沉静。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烽火台积年的尘土与血腥味，缓缓吐出时，声音已稳如磐石：“他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也好，省了遮掩的功夫。” 他转向石坚和巽风，目光锐利如刀，“堡内情况如何？还能撑多久？”
石坚面色凝重：“王爷，情况不妙。堡内现存能战者，连伤兵在内，不足四十人。箭矢不足百支，滚石檑木将尽，饮水尚可支撑数日，但粮食……已见底。追兵约三百，装备精良，围而不攻，是在等我们粮尽自溃，或等待重型器械灾强攻。最多……三日。”
三日！绝境中的绝境！
林满心沉谷底，却强迫自己冷静。她看向赵琰，轻声道：“王爷，粮食我来想办法。这山里，总有能入口的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烽燧堡残破的灶房和角落里一些蒙尘的瓦罐。
赵琰深深看她一眼，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好！粮草交给你。石坚，巽风，清点所有武器，加固防御，尤其是夜间哨位，防止偷袭。派人盯死山下动静，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两人领命而去。
堡内气氛压抑，却无人退缩。残存的将士们，无论是赵琰的亲卫还是“守火人”，眼中都燃烧着与敌偕亡的决绝。他们清楚，这是一场几乎没有生还希望的守城战，但无人言退。
林满立刻投入战斗。她带着两名伤势较轻的士卒，将灶房和角落翻了个底朝。粮食确实没了，但她找到了半袋受潮的杂豆、几块干硬的薯根、一些之前采集晾晒的、勉强可食的野菜干，甚至还在墙角发现了一窝受惊的老鼠。若是平日，她绝不会碰，但此刻，这些都是救命的口粮。
“生火，烧水。”林满挽起袖子，语气平静。她将杂豆和薯根仔细淘洗，放入大锅加水熬煮。又将野菜干泡发，老鼠处理干净（这活儿让士卒干了），剔下少许肉丝。没有油，她便刮下找到的一块残存猪皮上的油脂，在热锅上擦出薄薄一层油星，将鼠肉丝和野菜翻炒几下，倒入豆薯粥中一同熬煮。最后，撒上仅存的一撮盐。
一锅粘稠、味道古怪却热气腾腾的“杂烩活命粥” 在烽燧堡内弥漫开香气。分量很少，每人只能分到半碗，但这口热食，却极大地提振了士气。林满将粥先分给伤员和值守的将士，自己最后才喝了几口。
赵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坚定，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骄傲。他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半碗粥拨到她碗里：“你多吃点。”
“我不饿，你伤没好，需要体力。”林满想推辞。
“这是命令。”赵琰看着她，眼神不容置疑，“你若倒了，谁给我们弄吃的？”
林满鼻子一酸，默默接过，口喝下。粥的味道很差，却暖透了身心。
是夜，山下敌营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打造器械的声响。赵琰与石坚、巽风等人彻夜未眠，商议对策。硬拼是死路，突围更是自投罗网。唯一的机会，似乎是利用地形拖延，等待渺茫的转机——或许是其他忠于皇室的势力闻讯来援，或许是赵玦内部生变。但希望何其渺茫。
第二，敌军果然运来了简易的攻城槌和云梯，开始了试探性的攻击。箭矢如雨，砸在斑驳的墙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守军凭借地利，用最后的箭矢和滚石击退了两次进攻，但又有几人伤亡，物资消耗巨大。气氛更加凝重。
傍晚，林满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几具敌军遗尸。她强忍着不适，检查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袋，发现了一种异常干燥、硬如石块、却散发着淡淡甜味的黑色饼状物。她掰下一块，尝了尝，极其坚硬，但含在口中慢慢化开，竟有很强的饱腹福
“这是北漠军常用的‘血糠饼’，用牲口血、麸皮和糖浆压制的，极耐储存，但难以下咽。”一名受赡老兵解释道。
林满眼中一亮！她将搜刮来的几块血糠饼带回，用石头砸碎，加入大量雪水长时间熬煮，化成糊状，又混入能找到的所有野菜和最后一点盐，做成了一大锅浓稠的糊糊。虽然味道腥涩，但至少能提供热量，支撑体力。
深夜，赵琰巡视完防务，回到残破的箭楼，见林满正对着跳跃的火苗发呆，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火焰古琴玉佩。
“想什么呢？”他轻声问，在她身边坐下。
林满回过神，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和迷茫：“赵琰，我在想，我们这样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那座冰冷的皇位吗？” 她抬头看他，目光清澈而直接，“如果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那个位置，是为太子报仇，是夺回本属于你的一切，我拼了命也会帮你。但如果你告诉我，你争的，是公道，是让那些枉死的人瞑目，是不让赵玦那样的奸佞祸乱下，让百姓能安居乐业……那我的答案，会不一样。”
赵琰浑身一震，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良久，他握住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在山风的呼啸中清晰无比：
“满，我赵琰在此对起誓，我对那九五至尊之位，毫无贪恋。皇兄之仇要报，但非为私怨，是为国法不容弑君篡位之贼！父皇之志要继，但非为权柄，是为下苍生能得安泰！我所求，非是身登金銮，而是扫清奸佞，廓清玉宇，还江山一个清明，让边关将士的血不白流，让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若需我坐那位子才能做到，我义不容辞；若有人能做得更好，我赵琰愿拱手相让，甘为马前卒，守护这山河社稷！”
他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沉淀了生死荣辱后的平静与决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曾指挥千军万马、也曾深陷绝望的眼眸中，此刻只有为国为民的坦荡与赤诚。
林满的泪水瞬间涌出，不是悲伤，是释然，是无比的骄傲与安心。她反手握紧他，泪中带笑：“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林满此生，不慕王妃荣华，不恋宫闱富贵，只愿追随你，尽我所能，守护你想守护的这片土地和生灵。你在朝，我为你稳住后方炊烟；你为民，我陪你走遍涯，用这锅碗瓢盆，尽一份心力！”
这一刻，在生死绝地，在烽火之间，两人超越了男女情爱，完成了对彼此信念和道路最深刻的确认与交融。他们不争皇位，只卫公道；不慕私权，只求国安。
然而，现实的残酷不会因崇高的誓言而改变。第三，敌军发动了总攻。攻城槌猛烈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堡门，云梯架上墙头，喊杀声震。守军伤亡惨重，箭矢耗尽，就用刀砍，用石头砸，用身体堵缺口。赵琰亲自持剑守在最重要的缺口处，剑光如龙，血染战袍。林满则带着伤兵，将最后一点能燃烧的东西——包括那些血糠饼的碎渣混合松脂，制成火把，投向攀爬的敌军。
惨烈的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烽燧堡岌岌可危。守军只剩不到二十人，个个带伤，精疲力尽。堡门已现裂痕。
“王爷！守不住了！末将等誓死断后，请您和夫人从后山密道突围！” 巽风浑身是血，嘶声吼道。
“不行！一起走！”赵琰目眦欲裂。
“没有密道了！”石坚惨然一笑，“后山路已被敌军堵死！这是死地！”
就在这彻底绝望之际，负责了望的士卒突然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王爷！快看！山下！敌军……敌军后方乱起来了！”
众人平垛口望去，只见山下敌营侧后方，尘土飞扬，杀声骤起！一杆残破却依稀可辨的“李”字帅旗和靖王军旗赫然出现在烟尘中，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骑兵，如利刃般切入敌军阵势！
“是……是李老将军的旗？！怎么可能？！” 巽风惊呆了。李擎远在北疆，被叛军重重围困，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疑兵！一定是疑兵！”石坚难以置信。
然而，那支骑兵攻势凌厉，熟悉北疆战法，绝非乌合之众。敌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攻城的部队也开始慌乱回撤。
“不亡我！”赵琰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将士们！援军已到！随我杀出去！里应外合！”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勇气，打开残破的堡门，如同猛虎下山，冲向混乱的敌军。
林满被护在队伍中央，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疑惑。这支降神兵，究竟是谁？
战斗异常混乱。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人数似乎不多，但极其骁勇，很快与赵琰等人汇合。为首一员老将，白发苍苍，浑身浴血，却威风不减，正是本应困守北疆的镇北侯李擎麾下的副将，秦义！
“秦将军！怎会是您？！” 赵琰又惊又喜。
“王爷！此事容后细禀！先杀透重围！” 秦义大吼，刀光翻飞。
里应外合，叛军溃败。当最后一名敌人被砍倒在山坡上时，残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赵琰等人与秦义的骑兵汇合，清点人数，幸存者不足三十。
“秦将军，您怎会到此？李老将军他……”赵琰急切问道。
秦义抹去脸上血污，神色复杂，带着悲愤与庆幸：“王爷，此事来话长！北疆……北疆已失守了！李老将军他……他力战殉国了！”
如同晴霹雳！李擎死了？北疆丢了？
“那你们……”
“末将是奉老将军最后将令，率一支死士突围，不是求援，而是……拼死前来寻找王爷您！老将军，北疆可失，但大靖正统不可亡！王爷您才是希望！我们一路躲避追剿，伤亡惨重，直到日前才探知王爷被困于此，故而来迟！请王爷恕罪！” 秦义单膝跪地，虎目含泪。
赵琰踉跄一步，扶住城墙，才勉强站稳。李擎殉国，北疆沦陷，江山半壁已倾！他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
“将军请起！是本王……连累了老将军，连累了北疆将士！” 赵琰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与自责。
“王爷，现在不是悲痛之时！” 秦义急道，“赵玦篡位，北疆已失，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簇！末将探知，河西节度使张文远态度暧昧，但其辖地距此不远，或可暂避，徐图后计！”
河西？那是通往西域的要道，情况复杂。
“好！立刻转移！”赵琰强忍悲痛，果断下令。
众人草草处理伤口，收集敌军遗落的少许粮草马匹，准备趁夜色撤离。林满默默地为伤员重新包扎，将最后一点干粮分给大家。她走到赵琰身边，将水囊递给他。
赵琰接过水囊，看着她疲惫却坚定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前路更加凶险，但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战斗。
“满，怕吗？”他轻声问。
林满摇摇头，握住他的手：“你在哪，我在哪。你过，要还下一个清明。我陪你。”
就在众人即将动身之际，一名派往高处了望的“守火人”斥候，连滚带爬地飞奔而来，脸色惨白如鬼：
“王爷！秦将军！不好了！西北方向……尘烟大作！看旗号……是河西节度使张文远的兵马！人数……不下数千！正朝我们这边而来！”
张文远？他怎么会来？是敌是友？
所有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秦义脸色剧变：“王爷！张文远与高世玄素有勾结！此时率大军前来，绝非善意！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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