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距离粉碎“烛龙”的惊阴谋已过去近半年。报纸上关于此案的报道热度早已消退,市民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自来水龙头里流出的是经过严格检测的洁净之水,街头巷尾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活力,仿佛那场持续百日的毒水危机和神经恐慌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但有些人,有些地方,依旧承载着那段历史的重量。
军管会下属的某康复中心,一间安静的病房内。顾魏放下手中的听诊器,对病床上眼神依旧有些空洞的年轻男子温和地:“恢复得很好,身体指标基本正常了。接下来主要是心理康复,不要急,慢慢来。”
这名男子,就是在圣心医院地下室被当做“样本”的受害者之一。虽然身体被顾魏他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大脑遭受的创伤是深远的,记忆支离破碎,精神时好时坏。他是“烛龙”罪行的活证据,也是顾魏心头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离开病房,顾魏走在康复中心洒满阳光的走廊里。他如今除了在医学院担任教职,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专门收治“烛龙”事件受害者和后续心理创伤人员的康复中心。他将从父母和林雪梅笔记中整理出的、有益于神经修复与心理稳定的知识,结合现代医学,应用在治疗中,取得了不少进展。
他自己脑中的那些“杂质”早已荡然无存,持续的“心锁”修持不仅清除了隐患,更让他的精神力量变得比以往更加凝练和敏锐。只是偶尔在深夜,魏若来那只铜哨冰凉的触感,还会清晰地浮现在指尖,提醒着他那段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岁月。
魏若来如今更加忙碌。肃清“烛龙”残余影响、稳定金融秩序、恢复生产建设……千头万绪的工作让他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但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和之前挫败惊阴谋的威望,让他在复杂的局面中游刃有余。只是他办公室的灯光,依旧常常亮至深夜。
这下午,顾魏刚结束一场教学,回到办公室,就接到魏若来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再是谈论公事时的那种纯粹冷静。
“顾魏,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老地方。”
“好。”顾魏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这种默契。
所谓“老地方”,是外白渡桥附近一家不起眼的本帮菜馆,店面狭,但味道正宗,老板是个聋哑人,只认熟客,环境足够安静私密。
华灯初上,两人在餐馆角落的桌旁坐下。几样家常菜,一壶温热的黄酒。
魏若来先给顾魏斟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满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切入主题,而是端起酒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开口:“上面来流令,可能要调我去北京,参与筹建新的国家经济计划部门。”
顾魏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这是好事。你的能力,应该用在更大的舞台上。”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这一去,不知道多久。”魏若来抬起头,目光落在顾魏脸上,餐馆昏黄的灯光软化了他平日过于硬朗的线条,“上海这边,还有很多未竟之事。‘烛龙’虽然覆灭了,但它的技术流散出去多少?还有没有潜伏更深的‘种子’?我始终不放心。”
“技术资料大部分已被封存或销毁,核心人员也都落网或死亡。即便有流散,缺乏陈志航那样的核心大脑,也难以成气候。”顾魏分析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警惕之心不可无。我会留在这里,继续我的研究和治疗工作。康复中心的那些病人,还需要时间。”
他顿了顿,看向魏若来:“你自己呢?这次……会不会有危险?”他知道,魏若来要去的新岗位,面临的将是另一种形式的、没有硝烟的战争,牵扯的利益和势力更加盘根错节。
魏若来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哪里都有斗争,无非是形式不同。习惯了。”他举起杯,“倒是你,一个人留在上海,照顾好自己。别再……什么事都往前冲。”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叮嘱意味。
顾魏与他碰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也是。北京不比上海,凡事……多留个心眼。”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春夜的微寒,也冲淡了离愁别绪。有些话,无需宣之于口,彼此都懂。
就在这时,餐馆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凉风。一个穿着邮政制服、浑身湿漉漉的年轻邮差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包裹,他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人。
他的目光扫过餐馆里寥寥无几的食客,最后落在了顾魏和魏若来这一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用带着浓重浙北口音的官话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哪位是顾魏顾医生?”
顾魏和魏若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我是。有什么事?”顾魏放下酒杯,平静地回应。
邮差明显松了口气,将那个包裹递过来:“有您的国际包裹,从……瑞士日内瓦寄来的。寄件人只留了一个缩写,‘h.m.’。邮船刚到码头,我看地址是军管会下属单位,怕有急事,就赶紧送过来了。”
日内瓦?h.m.?
顾魏心中一动,接过包裹。入手颇沉,油布包裹得很仔细,封口处用火漆封缄,火漆上的印记,是一个抽象的、环绕着橄榄枝的蛇杖图案——这是国际红十字与某个国际医学组织的联合标志之一。而“h.m.”,让他想起了几年前在日内瓦结识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汉斯·穆勒(hans muller)!他不是早在“金蝉计划”后就……
魏若来也认出了那个标志,眉头微蹙。他示意了一下,李兴(如今已是他的副手)立刻不动声色地靠近那名邮差,进行例行询问和登记。
顾魏在魏若来的注视下,心地拆开了油布。里面是一个坚实的木盒,打开木盒,填充着防震的刨花。刨花中间,是一叠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文件,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信纸是高级的羊皮纸,上面是流畅的花体英文。顾魏快速浏览着,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怎么了?”魏若来察觉到他神色变化。
顾魏将信递给他,声音低沉:“是汉斯·穆勒教授的遗孀寄来的。她穆勒教授在去世前(去年冬病逝),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些他当年与陈志航在‘涅盘计划’前期,参与一个国际专家研讨会时的往来信件和会议纪要的副本。他当时就对陈志航的一些极端观点深感不安,但并未重视。直到听闻上海的事件,他临终前深感愧疚,嘱咐妻子一定要将这些资料寄给我,他认为里面可能涉及一些……未被察觉的、更广泛的联系。”
“更广泛的联系?”魏若来接过信,他的英文阅读能力同样出色。快速看完后,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木盒中那叠厚厚的文件。
顾魏已经拿起最上面一份文件,翻看起来。那是会议纪要的复印件,纸张泛黄,字迹有些模糊。他的目光定格在与会者名单和讨论议题上。
名单上,除了陈志航和几位欧美知名学者,还有一个用星号标注的名字,后面跟着括号注释:(观察员,日本,京都生物化学研究所)。
而讨论议题中,有一个分支议题赫然写着:“论特定族群基因序列对神经毒素敏感性的潜在差异及应用前景”。
“日本……京都生物化学研究所……族群基因序列差异……”顾魏喃喃自语,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陈志航的疯狂,难道并非孤例?他的某些思想,是否在那个战败国尚未沉寂的某些角落,找到了新的土壤?穆勒夫人寄来的这些资料,是无关紧要的历史尘埃,还是……另一场风暴来临前,飘来的第一片雪花?
餐馆外,黄浦江上传来悠长的汽笛声,穿透夜色,仿佛一声来自远方的、模糊的预警。
魏若来放下信纸,与顾魏目光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与警觉。
和平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止涌动。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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