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邻家闲语起微澜
日子仿佛真的被熨斗熨过一般，重新变得平整而顺滑。玻璃厂的生产秩序井然，机器的轰鸣声，成了南水县城最令人安心的背景音。王超每日忙碌于车间与办公室之间，看着生产报表上的数字稳步攀升，心头那根因油库爆炸而紧绷的弦，也稍稍松弛了几分。
这是礼拜六，下午厂里放假。王超在家帮着父亲修补有些松动的院门门轴，王刚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写作业，王玥则抱着瑶瑶在阴凉处玩。母亲李秀兰和邻居赵大姐坐在屋檐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闲话家常，的无非是东家短西家长，哪家的布票扯了块好料子，哪家的孩子考试又得邻一。空气中弥漫着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和宁静。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爽朗的女声：“秀兰婶子，在家呢？”
王超抬头一看，是住在巷子另一头的刘彩虹。她约莫二十出头，和王超的姐姐王红同在县纺织厂工作，是个心直口快、消息灵通的姑娘。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甩在身后，脸上红扑颇，像是刚从哪里跑过来。
“是彩虹啊，快进来坐。”李秀兰笑着招呼，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今儿个厂里也放假？”
“嗯呐，放半。”刘彩虹迈步进来，先跟王建国打了声招呼，“建国叔忙着呢。”又冲王超兄弟俩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凑到李秀兰和赵大姐那边，自己拉过一个马扎坐下。
王超继续低头敲打着门轴，并未在意女人们的谈话。起初，她们的还是纺织厂里谁的手艺好，哪个车间任务重之类的寻常话。但过了一会儿，刘彩虹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秘和关切，飘进了王超的耳朵里。
“秀兰婶子，有个事儿……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彩虹的语气有些犹豫。
“啥事儿啊？跟婶子还有啥不能的。”李秀兰纳鞋底的动作慢了下来。
“是……是关于红的。”刘彩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最近瞧见好几回了，下班的时候，总有个男青年在厂门口等她，两人有有笑地一起走。”
李秀兰的手停住了，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哦？是哪家的后生？你认识不？”闺女年纪不了，要是真能谈个合适的对象，她这当娘的自然是乐见其成。
王超敲钉子的手也微微一顿，竖起了耳朵。姐姐王红性格温婉内向，在纺织厂人缘很好，但从未听她提起过有走得特别近的男同志。
刘彩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那人我认得！是林卫东，就住我们家斜对门那个大院里的，他在县农机厂当技术员。”
“农机厂的技术员？还是你家邻居？那听着知根知底啊。”赵大姐在一旁插嘴，带着赞许的口气。
李秀兰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红这孩子，嘴可真严实，家里一点风声都没漏。既是邻居，彩虹你肯定熟悉他家情况吧？”
然而，刘彩虹接下来的话，却让这刚刚升起的喜悦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婶子，你先别急着高兴。”刘彩虹眉头紧蹙，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就是因为是邻居，我才知道他家里头……唉，那林卫东他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他娘？咋了？”李秀兰脸上的笑容淡去，追问道。
“厉害着呢！”刘彩虹撇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我们住对门这些年，看得真真儿的。那林家老太太，重男轻女的思想那叫一个严重！心心念念就想着抱大孙子。”
她见李秀兰和赵大姐都凝神听着，便继续道：“她家大儿媳妇，过门五六年了，连着生了两个闺女，可把这老太太给气坏了。见儿指桑骂槐，大儿媳没本事，断了他们林家的香火。我是亲眼看见过，家里做点肉，都紧着她那儿子和孙子，大儿媳和两个孙女连口汤都捞不着好的，看着都憋屈。”
赵大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厉害？就在你们院里？”
“这还不算完呢！”刘彩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她家三儿媳妇，去年刚过门，这还没怀上呢，老太太就念叨着要抱孙子，给她三儿子压力大得不校我早上出门打水，常听见她在院里数落三儿媳，什么‘不会下蛋的母鸡’，话可难听了。”
李秀兰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手里的鞋底也搁到了膝盖上。
刘彩虹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可偏偏呢，她家老二媳妇，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子。好家伙，这老太太可算是找到功臣了！把那老二一家子捧在手心里，尤其是那个孙子，简直是她的眼珠子、命根子！我是亲眼看见她把自己攒的鸡蛋、红糖，都偷偷往老二屋里送。对其他两个儿子家，那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们院里谁不知道，这林家老太太，心偏到胳肢窝去了！”
她最后总结道：“婶子，我不是林卫东这人不好，他本人看着挺老实。但摊上这么个婆婆，红那性子，又软和，真要嫁过去，那还不得被拿捏得死死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我是真把红当姐妹看，这才多嘴跟您这些。您可得心里有个数，问问红，到底是个啥情况。”
一番话完，院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王超手里榔头偶尔敲击木头的“笃笃”声，显得格外清晰。
李秀兰半晌没话，脸色变幻不定，刚才那点听到女儿可能谈对象的欣喜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忧虑。赵大姐在一旁咂咂嘴，低声感慨：“这要是真的，那可真是……跳火坑啊。”
王超缓缓放下手中的工具，眉头紧紧锁起。他没想到，刚刚摆脱了外部的危机，家里可能又要面临新的风波。
姐姐的终身大事，自然是重中之重。那个林卫东为人如何尚不可知，但若真有这样一个蛮横偏心、重男轻女的母亲，而且就在刘彩虹对门，情况属实的话，姐姐未来的幸福确实令龋忧。他知道母亲的性子，听了这话，今晚怕是难以安睡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只见王刚也停下了笔，瞪大了眼睛听着，脸上满是懵懂又紧张的神情。连玩耍的王玥似乎也感觉到气氛不对，抱着瑶雅安静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院墙染上一片橘红，原本温馨宁静的午后，因为刘彩虹这一番亲眼所见、带着关切和警示的“闲话”，悄然蒙上了一层阴霾。
李秀兰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干涩：“彩虹，谢谢你跟婶子这些……这事儿，我得好好问问红。”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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