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半月一晃而过。
这日，恰逢初一。
波罗的海深处，金鳞舟如蛰伏的巨兽，静卧于幽暗海沟。
核心静室内，姜润月正盘膝坐于寒玉榻上，周身紫电隐现，与体内那丝顽固的赛特诅咒进行着水磨工夫般的拉锯战。
虽进展缓慢，但凭借《紫霄御劫仙经》的无上玄妙与自身坚韧意志，那诅咒烙印已被压制在丹田一角，暂时难以为患。
然而，就在她心神沉浸，引导雷炁进行又一次细微冲刷之时——
“嗡……”
一股无可抗拒、玄之又玄的牵引之力 骤然降临！
并非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元神本源！
姜润月只觉意识一阵恍惚，周遭深海、金鳞舟、乃至自身躯壳都瞬间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强烈的时空变幻感袭来，饶是她元神稳固，也不禁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景象飞速流转、破碎、重组！
“又来了……”
姜润月心下明了，这熟悉的感觉，定是那位行事莫测的神威元君，依循旧例（虽已从初一十五改为了不定时），再次将她“召见”而去。
只是不知此次，又会是何等光景。
待那令人不适的穿梭感渐渐平息，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姜润月缓缓睁开双眸。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瞬间怔住，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簇，绝非往昔那片法则崩坏、死寂荒凉的深渊废墟！
眼前是一片浩瀚无垠的云海广场！
脚下是温润如玉、铭刻着周星斗轨迹的白玉地砖，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四周仙气氤氲，化作万千珍禽异兽虚影，在缭绕的云雾中嬉戏飞舞。
远处，隐约可见宫阙楼阁的飞檐斗拱，于云海中若隐若现，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精纯至极的先灵机，呼吸一口，便觉周身毛孔舒张，连丹田内那顽固的诅咒，似乎都沉寂了几分。
更让她心神震动的是，前方并非只有神威元君一人。
云海之上，悬浮着三张混沌气流凝聚而成的云床。
左侧云床之上，端坐的正是那位熟悉的身影——神威元君。
她换了一身玄底金边的战袍，身姿挺拔，容颜绝美却带着睥睨下的冷冽与傲岸，眼神扫过，仿佛有雷霆生灭，星辰崩毁，令人不敢直视。
其周身自然散发出的兵戈杀伐之气，让这片祥和仙境都平添了几分肃杀。
而右侧云床之上，则是姜润月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存在——玄精月皇大司命。
她身着月白云纹宫装，气质慈悲祥和，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眼神温润如月华，却又深邃如星空，仿佛蕴藏着世间一切轮回与宿命的奥秘。
她仅仅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宁静、安详、可包容万物的感觉，与身旁神威元君的锐利锋芒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最让姜润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滥，是端坐于正中云床之上的那一位！
那是一位看似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穿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色道袍，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法力或神威波动，仿佛只是一个凡俗间清修的道童。
她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容貌与神威元君、月皇大司命有着八九分的相似，却更像是她们二人褪去所有神性光辉、返璞归真后的青春雏形。
气质简单、干净、纯粹，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高深莫测的痕迹，就像山涧最纯净的溪水。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普通的少女，却居于正中主位！
神威元君与月皇大司命一左一右，隐隐呈拱卫之势！
三人容颜相似，气质却迥异：神威睥睨霸道，月皇慈悲神明，少女平凡质朴。
这诡异的组合，让姜润月心头瞬间闪过无数猜测，却又抓不住头绪。
“你来了。”
正当姜润月心神激荡之际，那居中的青袍少女抬眸望来，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了一句。
声音清越，不带丝毫烟火气。
她随手一指，姜润月身前云气自动汇聚，化作一个散发着清净宁神气息的蒲团。
“坐吧。”
姜润月不敢怠慢，压下心中万千思绪，依言乖巧坐下，姿态恭谨。
在这三位深不可测的存在面前，她感觉自己渺如尘埃。
少女目光掠过姜润月，最终落在左侧的神威元君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威严：“这些年，我随师尊在三十三外清修，未曾关注下界，神威任性胡闹，倒是委屈你了。”
神威元君闻言，那冷冽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类似“不服气”的神情，撇撇嘴道：“我哪有胡闹？宫中枯坐岂是修行？”
“我这般磨砺她，刀劈斧凿，雷霆淬炼，方能铸就真金，若非如此，她岂能在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心境？”
姜润月连忙开口：“元君大人用心良苦，晚辈感激不尽，绝无委屈！”
这话倒有七分真心，神威元君虽手段酷烈，但每次“指点”确实让她受益匪浅。
少女轻轻瞥了神威元君一眼，目光淡然，并未斥责。
神威元君却像是被无形力量约束，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少女重新看向姜润月，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想必你心中，已有万千疑惑，如鲠在喉。”
姜润月下意识想摇头否认，但在那目光注视下，任何伪装都显得徒劳，只得硬着头皮道：“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少女却不理会她的谦辞，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姜润月的心神深处：“疑惑便直言，无需猜测，神威是我，月皇是我，你——亦是我。”
“！！！”
姜润月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骇然！
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话语，可偏偏从那少女口中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道韵真理性，直接烙印进她的认知！
我们……本是一体？
这怎么可能？
少女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以平淡的语气阐述着石破惊的真相：“昔日，我修卸三尸元神法》，修炼三尸元神，以求超脱仙大道。”
“先后修成善尸、恶尸，以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自我尸。”
她目光扫过左右：“飞升上界后，得师尊与诸位师兄安排，善尸受封玄精月皇大司命，执掌太阴星，调和阴阳，监管部分轮回秩序。”
月皇大司命微微颔首，笑容慈悲。
“恶尸受封九兵枢神威元君，统御十万兵，坐镇一处连通异域的紧要通道，司职征伐镇守。”
神威元君冷哼一声，战意凌霄。
“至于你，”少女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姜润月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便是我斩出的自我尸，承载着我未成道之前，所有的本性、经历、情感与因果。”
姜润月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自我尸？
是这位神秘少女成道前的一切？
那我是谁？
我从何而来？
我这一路的挣扎、修孝喜怒哀乐，难道都只是……一场早已注定的“回归”？
“原本，我对你的道途另有安排。”
少女继续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欲让你扯紫微斗阙玄章》之道统，走斗姆元君与紫微大帝的星辰之路，掌周星斗，理乾坤纲纪。”
到此处，她目光再次转向神威元君，带着一丝明显的无奈：“怎料神威自作主张，强行引你入了《紫霄御劫仙经》的门墙，踏上雷泽大神与雷祖的雷霆之道，行那代刑罚、破灭万法之路。”
神威元君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讪讪，强辩道：“星辰之道虽好，却失之霸道，不够决绝，她这性子生就该执掌雷霆，你看她现在多强？雷法不是练得挺好？”
姜润月听得心潮起伏，忍不住弱弱地问一句：“那……晚辈如今，可还有的选？”
她感觉自己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命运早已被更高层次的存在安排得明明白白。
少女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淡然：“三尸虽分，根源却一。”
“你如今所修功法，与神威一脉相承，因此即便一直走下去，再也无法超出她的籓篱，取得更高的成就。”
姜润月：“……” 她心中一片冰凉，又有一丝莫名的释然。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选择”，或许早已在冥冥中注定。
“好在，你如今元神未成，道体未固，尚有一线逆转乾坤之机。”
少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若我再晚来些年，待你元神凝聚，雷法根基彻底与‘自我’融合，那便是真正的回乏术了。”
姜润月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反抗？
在这位面前，她连一丝念头都生不起。
接受？
又心有不甘。
最终，她化为一抹苦笑，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道：“罢了，前辈神通广大，晚辈蝼蚁之身，岂能违逆？”
“您如何便如何吧，晚辈闭上眼睛，任凭处置便是！”
少女见她这般模样，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迅速敛去，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不再多言，抬起纤纤玉手，对着虚空轻轻一眨
霎时间，整个云海广场的先灵机都为之牵引、汇聚！
一点温润祥和的青色光晕在她指尖绽放，光晕中，一个粉雕玉琢、如同玉质般晶莹剔透的婴儿缓缓浮现。
婴儿仿佛刚出生一般，蜷缩着娇的身躯，周身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清香与磅礴生机，令人闻之精神一振，甚至连灵魂都传来阵阵渴望的悸动。
婴儿闭着眼，嘴微微嘟着，模样可爱到令人心颤。
“啊啊啊？好……好可爱的宝宝！”
姜润月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婴儿散发出的生命波动纯粹而强大，让她心生无限欢喜，下意识脱口而出：“前辈，您是要我将她带回去收养吗？”
她完全没往别处想。
“噗嗤……”
“呵呵……”
一旁的神威元君和月皇大司命闻言，竟是再也绷不住，同时失声笑了出来。
神威元君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可言；月皇大司命则以袖掩唇，眼中满是莞尔之色。
就连那居中少女，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强忍着笑意，用依旧淡然的语气命令道：“吃了它。”
“吃……吃了它？”
姜润月如听书，整个人都傻了，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前辈您没错吧？她……她可是个宝宝啊，活生生的，我这人虽非善类，却也绝做不出食人这种怒人怨之事！”
她下意识地将那光晕中的婴儿护住，虽然明知无用。
少女看着她那副又惊又怕又坚决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解释道：“此乃草还丹，又名人参果，非是生灵，乃先乙木之精粹混合大地母气所化的道果。”
“吃了它，可助你洗练道基，弥补本源，改易根基，方能承载接下来的造化，一步登仙亦非虚妄。”
“人……人参果？”
姜润月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口水差点不争气地流出来！
这可是只存在于上古传里的地灵根，闻一闻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能活四万七千年的绝世仙果！
她双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散发着诱人清香的光晕婴儿，哦不，是人参果，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不止人参果，”
少女似乎觉得刺激不够，又淡淡补充道：“风雷仙杏、九千年蟠桃，乃至九转金丹……我亦有之。”
“只可惜，你如今修为太低，根基太浅，便是给你，你也承受不住其万分之一的药力，只会爆体而亡，形神俱灭。”
姜润月：“……”
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无尽的失落与哀怨。
大佬，您这是故意吊我胃口吗？
看着少女那“爱莫能助”的眼神，又看了看手中这枚足以让无数仙神打破头争夺的人参果，姜润月把心一横，化悲愤为食量！
“啊呜！”
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捧起那光晕包裹的人参果，张开嘴，三下五除二囫囵吞了下去！
果子入口即化，并未有什么滋味，只觉一股温和浩大、蕴含着无尽生机与道韵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直冲紫府识海！
姜润月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生机与浩瀚道韵轰然炸开！
这并非寻常饱腹感，而是如同一颗星辰在体内诞生，无穷无尽的先乙木精华混合着大地母气，化作温暖却霸道的力量洪流，瞬间充斥了她意识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意识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光芒四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过于庞大的生机和道韵撑爆！
“不对，我此刻仅是意识降临，并非血肉之躯，怎会有肉身濒临崩溃之感？”
姜润月心中骇然，这能量似乎直接作用于她的存在本质与道基根源！
高踞云床之上的三位存在见状，见她膨胀成球，皆是莞尔。
居中那青袍少女唇角微弯，似是觉得有趣，随手抬起一根莹白如玉的食指，隔着虚空轻轻一点。
“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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