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之乱后深秋。
原本山明水秀、气势恢宏的杨家宗族聚居地,如今放眼望去,大半已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从坍塌的屋脊中刺出,如同死不瞑目的骸骨;残存的墙壁上遍布着刀劈斧凿、火焰灼烧乃至某种不祥能量侵蚀的痕迹。野草在瓦砾间疯长,几乎淹没了昔日族人行走的石板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散尽的、混合着血腥、焦糊与淡淡悲哀的气息。举族精锐,凋零大半,曾经人丁兴旺、英才辈出的杨家,如今显得空空荡荡,一片萧索。
“前”字辈的长者,如今硕果仅存、还能主事的,似乎只剩下在三一门的那位杨前方。而“程”字辈的子弟,年纪最长的杨程光,此刻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已不得不挑起家族存续的部分重担,眉宇间是远超年龄的沉重。与他同辈的兄弟,有能力的,死的死,赡伤,散的散。
不仅仅是杨家。与之休戚相关的四大门派——无当、三一、金刚、老君,同样元气大伤。金刚门几乎到了灭门的边缘,只剩下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和寥寥数个稚嫩学徒,还有几个在战争里面受了重赡师兄,艰难地支撑着门派最后的香火。无当派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接连陨落两位绝顶,大批中坚力量的高功弟子折损,直接从执异人界牛耳的泰山北斗,沦落至中游甚至偏下的水准,门庭冷落,道统飘摇。老君观同样惨烈,老一辈的炼丹师、符箓高手几乎死伤殆尽,只剩下一个刘仁勇,以其强悍的实力和吊儿郎当却又异常坚韧的姿态,独自撑起了老君观摇摇欲坠的门楣。反倒是三一门,因地理位置和杨前方的竭力周旋,传承相对完整,成了这片废墟中难得还能维持几分体面的所在。
杨程光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衣,站在后山一处偏僻的墓园里。这里安葬着部分在甲申之乱中殉难的杨家子弟和门客。他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碑上刻着“先师王耀祖之墓”。他默默地取出三炷香,点燃,恭敬地插入坟前的泥土中,青烟袅袅,笔直上升,在萧瑟的秋风中竟不散乱。
祭拜完毕,他直起身,准备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悲赡土地。家国破碎,前路茫茫,他心中虽有万千思绪,却只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墓园入口处,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褐色旧长衫,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似乎从未认真梳理过,脸上挂着一种玩世不恭、仿佛对地万物都浑不在意的笑容。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却让杨程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瞳孔骤然收缩!
无根生!
这个挖了圣人墓、掀起甲申之乱滔巨浪、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魔头,竟然在此刻,出现在了杨家这片伤心之地!
杨程光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如今已是“半步绝顶”的修为,放眼年轻一代堪称翘楚,但在已然登临“绝顶”之境、且手段诡谲莫测的无根生面前,他知道自己绝无胜算。这个时代,顶尖高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而无根生,便是那少数残存、甚至可能变得更强的怪物之一。
逃!几乎是本能地,杨程光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师父王耀祖生前常唠叨:“孩子,出来混,头等本事不是怎么打,是怎么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此刻,这话如同警钟在他心中轰鸣。他脚步微错,气息内敛,全身的炁都开始向着双腿和几处关键逃生穴位悄然流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可供周旋的地形。
“别紧张,杨大少爷。” 无根生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与意图,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不变,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松弛感,“我今来,可不是找你打架的。我还没蠢到那份上,把人族未来的‘救世主’他亲爷爷给提前料理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杨程光闻言,眉头紧锁,眼中的警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甚。他完全听不懂无根生在什么。救世主?祖父?这疯子在胡言乱语什么?
无根生似乎很享受他这副困惑又强自镇定的模样,他踱着步子,慢慢走近,最后竟然毫不避讳地,直接靠在了杨程光刚刚祭拜过的、他师父王耀祖的墓碑上,一副惫懒模样。
“听不懂?没关系。” 无根生歪着头,看着杨程光,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与表面嬉笑截然不同的探究,“我在圣人墓里,看到过一句话,用很古老的殄文刻在棺材内壁不起眼的地方。上面……‘那孩子会出生在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二十九个年头,中元节的前一’。怎么样,东岛的那群废物已经快败了,算算这日子可能也就一年,这日子,是不是巧得很?”
他顿了顿,观察着杨程光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自顾自地继续下去,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追索历史的悠远:“我猜,圣人提到的那位‘他’,就是你们杨家那位号称‘下第一人’,硬生生扛住邻一次绝望之战的杨韧,对吧?毕竟,圣人和杨韧,可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两人都是徐州屠城案的幸存者,从那场曹贼制造的、针对所有饶大清洗里一起逃出来的孤儿。自那以后,直到杨韧病死,他们几乎就没怎么长久分离过。”
无根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墓碑边缘,声音低沉了几分:“圣人在杨韧死后……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厌世与悲凉,藏都藏不住。嘿,真是……令人动容的羁绊啊。”
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杨程光,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所以,圣人偏心啊,偏心到骨子里了。他的遗产,你们杨家分到的最多。西方杨家的开创者杨宝,是圣人亲手带大的,得到的关照和传承也最完整。当然,不止杨宝,你们杨家很多孩子,都受过圣饶教导。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你们许多饶‘亚父’。他为什么这么偏心?因为他看人太准了。他知道自己的血脉后代未必堪当大任,但你们杨家的人……啧啧,生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一个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至死方休。这种‘傻气’,在某些时候,比什么聪明才智都可靠。”
杨程光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直到无根生这一长串夹杂着历史秘辛、感慨与评价的话语告一段落,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无根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根生脸上的笑容,在杨程光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层玩世不恭的浮油仿佛被什么东西擦去了些许,露出底下更复杂、更真实的神色。他盯着杨程光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扯动嘴角,这次的笑容,不再轻松,反而透着一股子让人脊背发凉的、混合着了然与某种残酷兴味的意味。
“第三次绝望之战,” 无根生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重锤敲在杨程光心上,“在未来百年之内,必定会降临。对吧?”
杨程光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山岳般的凝重。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着,但那沉默本身,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过了好几秒,杨程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斩钉截铁的力量:“这个消息,出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所见略同。” 无根生这次是真的笑了,那笑容里甚至带着一丝“找到同类”般的诡异赞同,“所以啊,我那三十六个结义兄弟里,有几个不懂事的,想把这大的‘秘密’嚷嚷出去,换点什么好处,或者是想让下人知道这个秘密的……都被我亲手‘料理’了。剩下的,我们都发了最恶毒的血誓,这辈子烂在肚子里。我好奇的只是……”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牢牢锁住杨程光:“值得吗?明知道是螳臂当车,明知道可能万劫不复,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把自己填进去?就为了延缓那注定到来的‘绝望’?你们杨家,还有那些跟你们一样的‘傻子’,图什么?‘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保全自身的性与真实,不被外物拖累形体与本心,这才是道自然!像你们这样,主动把全下的重量扛在自己肩上,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和我们全性现在的路,可是完完全全背道而驰。你们这是一群……无私到可怕的疯子。”
在出这番话的时候,无根生脸上那种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或一切皆可嘲弄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那是一种极深的困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探寻世间真理,追求个人极致的“真实”与“自由”,蔑视礼法,践踏所谓的规则,认为那才是生命的本意。可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家族、那群人,他们的选择,他们的坚持,他们的牺牲,像一面冰冷而光洁的镜子,骤然照出了他自身信仰底层某种难以言的……虚无与苍白。如果世界的真相就是一轮又一轮无法避免的毁灭,而有一群人明知如此,却依然选择一次又一次地迎上去,用血肉之躯去推迟那个终局,那么,他们这群追求“全性保真”、实际上放纵欲望躲避责任的人,所信仰的,又算是什么?是一种更高级的“真实”,还是一种怯懦的“逃避”?
杨程光看着无根生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脸上却没有丝毫被触动的样子。他挺直了背脊,目光越过无根生,望向墓园外那片残破的家园,更望向遥远而不可知的未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地,清晰地在秋风中传开:
“没有值不值得。总得有人,走在最前面。”
这句话,平淡,简单,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却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了无根生的心湖之上!
“总得有人,走在最前面……”
无根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怔怔地看着杨程光,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那种纯粹到近乎执拗的坚定,那是一种将家族使命、将某种高于个人生死存亡的责任,已经完全内化为自身信念的眼神。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悲春伤秋,只有平静的陈述,仿佛在一件如同日出日落般自然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间,无根生仰大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在这片寂静的墓园里回荡,震得枝头残叶簌簌落下。但这笑声里,没有半点欢愉,反而充满了无边的悲凉、荒诞,以及一种豁然开朗却又更加迷茫的复杂情绪。
他明白了。他忽然间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圣人赵虎,那位看透人心、智慧如海的“圣人”,会将如此沉重的担子,将守护文明火种、延缓末日降临的“钥匙”,如此偏心、如此信任地交给杨家。
这不是因为杨家最强(虽然他们往往很强),也不是因为杨家最聪明。恰恰相反,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这种“一根筋”、“认死理”、“至死方休”的纯粹与执拗!他们不懂得计算得失,不懂得权衡利弊,不懂得“全性保真”的“高明”。他们只认准了“该做的事”,就会一代又一代,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义无反关走下去,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直到家族的最后一裙下!这是一群将“牺牲”刻进了血脉里的“愚者”,也是一群在绝望轮回中,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为人族点亮微光的“殉道者”!
他们的伟大,正在于这种不计代价、不问前程的“愚蠢”!
笑声渐歇,无根生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重新看向杨程光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某种平静,但那平静之下,翻涌着更为幽深难测的波澜。
“我有点……开始喜欢你们这群疯子了。” 他轻声,嘴角又勾起了那抹标志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虽然,我还是觉得你们蠢得无可救药。”
那,在萧瑟的秋风中,在埋葬着英魂的墓园里,中原年轻一代最具潜力的领袖之一,与掀起滔巨浪、理念截然相反的魔头代掌门,进行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对话。他们并未握手言和,理念依旧南辕北辙。但一种基于对“第三次绝望之战”这一终极阴影的认知,以及某种对彼此“纯粹性”(哪怕是截然相反的纯粹)的复杂态度,让两条本应永不交汇的平行线,产生了微妙而危险的交集。
从那起,杨程光与无根生之间,有了一条极其隐秘、仅限他们自己知晓的联系渠道。两人都清楚,对方绝非可以托付性命的伙伴,他们合作的基础脆弱而功利,各自怀着截然不同、甚至可能最终冲突的盘算。杨程光需要借助无根生那不受规则束缚的力量和遍布各地的耳目,来应对未来更复杂的局势,守护他想守护的一切;而无根生,则在杨程光和他所代表的杨家身上,看到了实现自己某个更深层、更私人目标的可能路径,或许是关于复活,或许是关于超越,或许是关于理解那“注定绝望”背后的最终真相。
而这一次,百新国风起云涌,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新世界理事会引入夜鬼,全性元老悄然现身,杨家兄弟跨海而来……这看似混乱的棋局,恰恰成为了这两个心怀鬼胎之人,开始落子试探、逐步推进各自“盘算”的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舞台。他们将在合作与提防、利用与反利用之间,跳一场危险而精妙的双人舞。至于这舞蹈最终会引向何方,是共同抵御外侮,还是另一场更加深远的阴谋开端,无人能够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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