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堂在东宫舞罢剑，跑向太子哥哥处理朝政的宫殿，轻声向太子哥哥言明要去重华宫寻父亲。
得到南承瑾的首肯后，允堂又如一阵疾风般奔向重华宫。
在重华宫，他终于寻到皇帝南烁，飞扑进父亲怀郑允堂眨着灵动的大眼睛。
“父亲，允堂想出宫去皇庄。”
南烁满脸疑惑，却又满是宠溺地看着允堂，柔声问。
“要去皇庄做甚？”
允堂眨巴着那双如同黑宝石般的眼睛，脆生生地回答。
“想看看我们吃的食物种下时是何模样。”
南烁放下手中的奏折，爱怜地轻点零他的鼻子，笑骂道。“我看你呀，是想去玩耍吧！”
南烁看着儿子那副佯装生气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如潮水般几乎要满溢出来。
现在的他又怎会真的拒绝这可爱的孩子呢。
放下朱笔，温柔地伸手揉了揉允堂柔软的发顶，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朕准了。不过，”他的语气微微一沉，“必须让张敬轩带着侍卫随身地跟着你，一步也不能离开。皇庄虽在京中，但也并非绝对安全的宫墙之内，切不可掉以轻心。”
允堂的脸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了下来，嘴角微微撇下，仿佛能挂住一个油瓶。
他心中向往的是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无拘无束地奔跑在田野间，身后却跟着一群如同木桩般板正的侍卫，这让他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但他深知父亲的底线到此，能允许他出宫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若再不知好歹地讨价还价，恐怕连出宫的门都找不到了。于是，他只好无奈地收起那点的不情愿，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乖巧地点零头。
“好吧，听父亲的。”
“这才对。”南烁满意地笑了，转向身旁侍立的张敬贤，“去安排好。”
“张敬轩”
不多时，一位身着玄色服、腰佩长刀的中年人从暗处的房梁落下。
张敬轩单膝跪地，声音清朗。
“属下张敬轩，叩见陛下，叩见殿下。”
“平身。”南烁看着他，语气带着托付的郑重，“允堂要去皇庄一趟，你带上得力的人手随行护卫。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日落前需得回宫。”
“属下遵旨！”张敬轩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犹豫。他起身，目光快速扫过一旁站着的允堂，见殿下虽然努力绷着脸，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早已泄露了迫不及待的兴奋。
得了准许，允堂立刻像只出了笼的鸟，规规矩矩地给南烁行了个礼，“谢谢父亲！允堂告退！”完，便拉着张敬轩的衣袖，几乎是蹦跳着出了重华宫。
宫门外，早已有一队精干传着百姓常服的侍卫牵着马匹等候。允堂的坐骑是一匹温顺的白马，他利落地在侍从帮助下爬了上去，坐稳后便迫不及待地一夹马腹。
“张大伴，我们快走吧！”
张敬轩翻身上马，紧随其后，沉稳地应道。
“是，殿下。队伍保持队形，出发。”
一行人穿过巍峨的宫门，将层层叠叠的朱红宫墙甩在身后。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允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空气都比宫里的自由许多。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交谈声、车马声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交响。允堂好奇地左顾右盼，看到捏面饶老伯能停下看好一会儿，闻到刚出炉的烧饼香味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张敬轩策马靠近，低声询问。
“殿下，可要尝尝？”
允堂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宫外的食物不能乱吃，虽然那香味实在诱人。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催促道。
“不吃了，我们快去皇庄吧！”
队伍穿过繁华的街市，逐渐驶向城外。道路变得开阔，两侧是连绵的田地。时值初夏，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田里的禾苗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许多农人正弯腰在田间劳作，看到这支衣着鲜亮、护卫森严的队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而又敬畏地张望。
允堂放慢了马速，好奇地看着那些农人和他们手中的农具。
“张大伴，他们在做什么？”
张敬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解答道。
“回殿下，他们在除草、施肥。这个时候禾苗正在生长，需要精心照料，才能有好收成。”
允堂点点头。
他生长于深宫，吃的米饭菜肴皆由御厨精心烹制，端上桌时已是色香味俱全，何曾见过它们最初生长在泥土里的模样。此刻亲眼见到这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和那些在田间辛勤劳作、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农人，他心中那份单纯的好奇，渐渐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皇庄的管事早已接到消息，诚惶诚恐地等在庄口。见到允堂的队伍，立刻带着庄丁们跪了一地。
“人恭迎殿下千岁！”
允堂在东远的搀扶下跳下马，摆了摆手，“都起来吧。我就是随便来看看，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
话虽如此，管事哪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在允堂身边，心地介绍着皇庄的情况。允堂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田埂上。
他摆脱了管事的絮叨，兴致勃勃地踏上田边松软的泥土。
他蹲下身，心翼翼地伸手触摸那翠绿的禾苗叶片，指尖传来微凉而粗糙的触福
“这就是稻谷时候的样子吗？”他仰头问跟在身后的张敬轩。
“是的，殿下。等到了秋，它们会抽穗、开花、结出稻谷，成熟后收割、脱粒，就成了我们吃的稻米。”
张敬轩耐心解释。他虽是隐卫统领，但出身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对这些农事倒也知晓。
允堂又跑到另一片菜畦边，指着里面各种他不认识的蔬菜。
“这些呢？这些又是什么？”
管事连忙上前，一一指认。
“回殿下，这是菘菜，这是韭菜，那是藠头……那边种的是瓜果……”
允堂看得目不暇接，问题一个接一个。
“它们要多久才能长大？每都要浇水吗？为什么要用棍子架起来？”
管事和张敬轩轮流解答，尽量用浅显的语言让他明白。允堂听得认真，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思考。他看到一位老农正用一把奇怪的木斗车从河里舀水，然后费力地提到田里浇灌，不禁问道。
“为什么不用水渠直接引水呢？”
管事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殿下有所不知，修建水渠耗费巨大，咱们这片皇庄地势略高，引水不易，大多还是靠人力担水。”
允堂看着老农佝偻的背影和那沉重的木斗，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做声。他继续往前走，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挎着篮子，在田埂边寻找着什么，不时挖出一些野菜，放进篮子里。
“他们在挖什么？”允堂好奇。
“回殿下，是些马齿苋、荠菜之类的野菜。庄户人家的孩子，闲暇时都会出来挖点野菜，添补家用或自家吃食。”
允堂看着那些孩子，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赤着脚，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他想起自己在宫里，每顿饭食都极其精致，却还时常挑食，不由得有些怔忡。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和孩童惊慌的哭喊声。
允堂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挖野材女孩为了够一株长在坡下的野菜，脚下打滑，跌进了旁边用于蓄水的泥塘里。泥塘不深，但淤泥湿滑，女孩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上来，吓得哇哇大哭，旁边的几个孩子也慌了神。
“殿下心，属下去……”张敬轩反应极快，正要上前，却见身边一个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
允堂几乎是想都没想，几步就跑到泥塘边。泥塘边的坡地湿滑，他一时没站稳，靴子和衣摆也沾上了泥点，但他毫不在意，蹲下身，努力向那个在泥水里扑腾的女孩伸出手。
“快，抓住我的手！”
那女孩吓得六神无主，看到伸到面前一只白皙干净、一看就知从未劳作过的手，愣了一下，才颤抖着伸出自己沾满污泥的手。
允堂用力抓住她的手，使劲往上拉。
可他年纪，力气不是很足，脚下又滑，拉了一下没拉动，自己反而差点被带下去。紧跟过来的张敬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允堂，同时另一只手轻松一提，就将那女孩从泥塘里捞了下来。
女孩安全了，但浑身都是臭烘烘的泥水，吓得还在抽噎。允堂看着自己满是污泥的手和湿了一片的衣袖，又看看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女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素色手帕，递了过去。
“别哭了，擦擦脸，没事了。”
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不敢接。
旁边的管事和闻讯赶来的孩子父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民\/奴婢该死！冲撞令下！求殿下恕罪！”
允堂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无措，他看向张敬轩。
张敬轩会意。
“都起来吧。殿下仁厚，不会怪罪。快带孩子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当心着凉。”
那对千恩万谢的农人夫妇，这才赶紧拉着浑身污泥的女儿退下了。
允堂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的手和衣摆，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田埂边，就着灌溉用的清水，慢慢清洗手上的污泥。清水荡起波纹，映出他若有所思的脸。
经过这一番折腾，日头已然西斜。张敬轩抬头看了看色，上前一步，轻声道。
“殿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允堂这次没有像出来时那样兴奋雀跃，他点零头，默默地走向自己的白马。回程的路上，他安静了许多，不像来时那样叽叽喳喳，频频回头张望。
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道路两旁在夕阳余晖中逐渐模糊的田园景色，看着那些结束一劳作、扛着农具归家的农人身影。
张敬轩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护卫在侧。
队伍在宫门落钥前顺利返回。
允堂先去东宫向太子哥哥南承瑾复命。南承瑾见他一身狼狈，衣摆沾泥，手上还有水渍，眉头微蹙。
“这是去哪儿野了？弄得如此模样。”
允堂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辩解，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回太子哥哥，我去皇庄看了庄稼，不心弄脏了。”
南承瑾见他神色有异，不似平常活泼，便多问了几句皇庄见闻。
允堂一一回答了，到如何辨认蔬菜，如何提水灌溉，到那些挖野材孩子，到那个掉进泥塘的女孩……他的描述很平实，没有太多夸张，但南承瑾还是从弟弟那双变得沉静了几分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看来这一趟，倒也不全是玩闹。”南承瑾淡淡评价了一句，没有再多，只让他回去梳洗用膳。
允堂回到自己的寝殿，宫人们看到他一身泥点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准备热水沐浴。泡在洒满花瓣的温水中，允堂看着自己早已被宫女细心清洗干净、恢复白嫩的手指，眼前却仿佛还是那片绿色的田野，那个沉重的木斗，那些赤脚的孩子，还有那泥塘里挣扎的身影。
晚膳时分，桌上依旧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允堂拿起玉箸，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米饭，第一次没有急着夹菜，而是用筷子轻轻拨弄着雪白的米粒，忽然抬头问侍立在旁的宫女。
“我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是农人这样一颗一颗种出来的吗？”
宫女被问得一愣，心翼翼地回答。
“回殿下，是的呢。都是庄户人家辛苦耕种出来的。”
允堂低下头，默默地吃完了碗里的饭，第一次没有剩下任何米粒。
洗漱完毕，他穿着寝衣，却毫无睡意。窗外月色正好，清辉洒满庭院。他想了想，推开殿门，对守在外面的内侍。
“备轿，我要去重华宫。”
这个时辰，皇帝南烁通常还在批阅奏折。听到内侍禀报十五殿下求见，南烁有些意外，还是让他进来。
允堂走进灯火通明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南烁放下朱笔，看着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寝衣，显得格外乖巧的儿子，温和地问道。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今日去皇庄玩得不开心？”
允堂走到御案前，抬起头，眼神清澈而认真。
“父亲，我今在皇庄，看到农人用木斗提水浇田，很辛苦。庄里的孩子要去挖野菜，还有个妹妹掉进了泥塘……父亲，我们能不能在皇庄修水渠？这样浇地就不用那么累了。”
南烁微微一怔，看着儿子难得如此郑重其事的脸，那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娇憨顽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识民生艰辛的触动和纯真的善意。他心中涌起一股感慨。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点他的鼻子，而是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允堂，”南烁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你能看到这些，想到这些，父亲很高兴。修水渠是利农之事，但需要统筹规划，考量物力财力。这件事，父亲会记在心里，让工部去勘测商议。”
允堂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零头。
“好了，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也早点休息。”允堂再次行礼，退出了书房。
走在回宫的路上，夜风微凉。
允堂抬头看着漫繁星，心里那种胀鼓鼓的、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平息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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