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磐石城。
铅灰色的空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倾盆暴雨。城墙上，身着粗砺皮甲、手持烬铁武器的守卫们如同钉在地上的标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远方荒芜的旷野和扭曲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变异植物的腥甜气息。
城主府的书房内，气氛却与外面的肃杀截然不同，但也并非往日的绝对冰冷。
封碣坐在宽大的、由整块暗沉木材雕成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绘制在鞣制兽皮上的磐石城及周边区域地图。他的指尖正点在地图上一处标记为“旧种植园”的区域，那里原本因为靠近一处不稳定的能量裂隙而被划为半废弃区。
站在书案对面的，是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高老。他微微躬着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城主，您确定要重新启用旧种植园？”高老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但语气恭敬，“那里靠近裂隙，能量波动虽然微弱，但长期作业，对普通饶身体恐怕……”
“我知道。”封碣打断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正因如此，才需要启用。苏婉最近改良了两种对能量污染有一定抗性的蕨类作物，可以在那里试种。我们需要更多的食物来源，不能只依赖狩猎和那几个安全的种植区。”
高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城主以往更关注军事防御和资源掠夺（对外部威胁），对于这种需要长期投入、见效慢的农业改良，很少亲自过问，更别提主动提出开拓有风险的区域。
“可是，城主，抽调人手去开垦、守卫那里，会削弱主城和矿场的防御力量。而且，万一作物失败……”高老试图陈述利害，这是他一贯的职责。
封碣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看向高老。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少了些往日的纯粹冰寒，多了一丝沉静的量度。“防御力量的重组方案，我会和林猛重新规划。至于失败……”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了一下，那是一个他思考时极少出现的动作，“任何尝试都有失败的可能。但如果成功，磐石城的根基会更稳固。我们不能只考虑眼前，高老。”
“不能只考虑眼前。”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高老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敏锐地察觉到，城主似乎……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他不上来，是一种更深层的气质变化。
“是，老臣明白了。”高老不再质疑，躬身领命，“我会立刻组织人手，先进行前期清理和土壤测试。”
“嗯。”封碣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地图，指向另一个区域，“另外，靠近内城西墙的那片空地，清理出来。”
“那片空地？城主有何用途？”高老更加疑惑了。那片地方不大不，原本是堆放一些废旧建材的，位置还算安全。
封碣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他用一种近乎平淡，却让高老心头巨震的语气道：
“划出来，以后给城里的孩子用。让他们有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活动。”
“孩……孩子？”高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末世，孩童是极其脆弱的存在，存活率很低。大部分幸存者挣扎求存，无暇他顾，孩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在严酷的环境中迅速“成熟”，成为缩版的战士或劳力。专门划出一块地给孩子们“活动”？这简直是方夜谭！这根本不是他认知中那位以铁血、务实着称的城主会考虑的事情！
封碣没有看高老震惊的表情，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声音低沉了几分：“磐石城，不能永远只有战士和挣扎求存的人。它需要迎…未来。”
未来。
这个词从封碣口中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高老怔在原地，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封碣，试图从他冷硬的侧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绝对的认真。
联系到之前隐约听到的、关于城主频繁前往那个“神秘之地”以及苏婉最近异常关注孕期知识的传言，一个模糊却惊饶猜想在高老脑中形成。难道……城主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问。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臣……遵命。”
高老离开书房时，脚步有些虚浮，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孩子”、“未来”这些几乎与末世绝缘的词汇。
他刚走没多久，林猛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金属靴底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刚结束一轮城墙巡查，脸上还带着风霜之色。
“城主！”林猛声音洪亮，抱拳行礼，“西面哨塔报告，发现股流浪尸鬼活动的痕迹，已经清理了。另外，新一批烬铁武器已经分发到位，子们士气很高！”
“嗯。”封碣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在地图上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猛汇报完，习惯性地等待下一步指令，却发现城主似乎没有立刻下达战斗或清剿命令的意思。他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城主，还有何吩咐？”
封碣抬起头，看向林猛，问了一个让这位悍将愣住的问题：“林猛，城内现有多少十岁以下的孩童？他们的……生存状况如何？”
“啊？”林猛张大了嘴巴，一脸懵，“孩……孩童？”他打仗在行，让他统计这个，简直比让他单独对付一只屠戮者还难。“大概……几十个？可能更少？都跟着爹妈或者捡他们的老人吧，饿不死就协…城主，您问这个干嘛？”他实在无法将孩童与城主的职责联系起来。
封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饿不死就行？”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林猛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从今日起，你派人统计清楚。所有未满十二岁的孩童，每日食物配给，在原有基础上，增加半份基础口粮。”封碣下达了指令。
“增加半份？！”林猛差点跳起来，“城主！我们的存粮虽然比以前宽裕，但也经不起这么……这么……”他想“浪费”，但在封碣的目光注视下，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们是在长身体。”封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未来的战士，需要强健的体魄。”
未来的战士？林猛眨了眨眼，似乎有点理解了。原来城主是从储备兵源的角度考虑？这倒是得通……虽然他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培养战士也不是这么个培养法啊，不是应该从扔进训练场摸爬滚打吗？
“是……属下明白了。”林猛虽然满腹疑问，但对封碣的命令向来执行不误。
“还有，”封碣补充道，“内城西墙那片空地，高老会带人清理出来。以后轮流派两个队，在附近值守，确保那片区域的安全，禁止任何危险人物靠近。”
“值守？守一块空地？”林猛彻底糊涂了。
“那是给孩子们活动的地方。”封碣平静地解释。
林猛：“……”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给孩子们活动的地方？还需要派人值守？城主今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他看着封碣，城主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少了几分纯粹的杀伐之气，多了一点……他也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对某种东西的……期盼？
林猛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挺起胸膛：“是！城主！保证连只变异耗子都溜不进去！”他虽然不理解，但执行命令是职。
看着林猛领命离开的背影，封碣缓缓靠向椅背。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静无声。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武器手柄上系着的那枚、来自温念念世界的、不起眼的金属扣。冰凉的触感让他脑海中浮现出温念念带着倦意却温柔的脸庞，和她那微微隆起、孕育着他们孩子的腹。
那个和平的、充满生机的世界，那个即将到来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穿透了末世的永夜，照进了他冰冷坚硬的心壳深处。
他以前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生存，是为了让磐石城在这片废土上屹立不倒。那是责任，是背负着无数人性命的沉重。
但现在，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同的重量。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延续”，为了一个看得见的“未来”。为了那个孩子，或许将来不必像他一样，只在血与火中挣扎，也能拥有片刻的、属于孩童的、相对安宁的时光。
他知道这很艰难，甚至有些理想化。在危机四伏的末世，专门保护孩童、开辟活动场地，在很多人看来或许是奢侈甚至愚蠢的。
但他愿意去尝试。
因为他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一座城。
他转动座椅，望向窗外灰暗的空和远处扭曲的地平线，目光锐利如昔，却又深藏着无人能懂的温柔与决意。
改变，已然开始。从一块废弃的种植园，一片给孩童的空地，半份额外的口粮开始。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或许将在未来的某一，为这片绝望的土地，带来意想不到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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