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夏，潮湿闷热像一块浸满了污水的厚重绒布，死死捂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即使停尸房的冷气开到最强，那股黏腻感依旧无孔不入，缠绕在鼻尖，混合着消毒水、福尔马林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到发腻的腐烂气息。
欧阳震华——人们还是习惯叫他欧阳Sir，尽管他已离开法医官岗位多年，只因这次事件太过诡异而被特别返聘——正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台上躺着的，是第三具“稻壳人”尸体。
尸体表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黄色，干瘪紧缩，布满了细微的、类似稻壳裂纹的纹路。最骇饶是，死者的口鼻、耳道，甚至眼角缝隙里，都探出了密密麻麻、金黄色的稻壳，仿佛他的内脏已被这种诡异的谷物完全取代，正从内部将他“生长”成一株人形的稻禾。
欧阳Sir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手持解剖刀，动作精准而稳定。刀刃划过胸腔，没有预想中血液涌出，只有少量浑浊的、带着霉味的黄色液体渗出。胸腔内，肺部萎缩成两团布满菌斑的黑色组织，心脏则被一团纠缠的、类似根须的白色菌丝紧紧包裹，仍在微微搏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湿木头摩擦的“窸窣”声。
“记录，”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停尸房里显得异常冷静，“胸腔脏器严重异化，心肌组织被不明菌丝体寄生，仍有活性。”
助手阿明在一旁拿着记录板，脸色苍白，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是新手，见过不少凶案现场，但这种超越认知的恐怖，依旧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停尸房角落悬挂的壁挂电视，原本播放着无聊的午间新闻，画面突然被切断，跳转到政府新闻发布的界面。一位表情严肃的发言人出现在屏幕上，背后是特区政府和卫生署的徽标。
“……鉴于新界部分地区发现不明原因的农作物真菌污染，为保障市民健康，现根据《公共卫生紧急状态条例》，正式颁布‘禁米令’。即日起，全港范围内禁止销售、食用及储存来源于新界指定区域的所有米制品。政府已启动紧急储备粮，确保市场供应……”
“禁食新界米”。
欧阳Sir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封锁消息？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几具尸体所揭示的，远非“真菌污染”那么简单。官方试图用惯常的手段掩盖真相，将不可名状的恐怖包装成普通的公共卫生事件。
新闻还在继续，插播了一条简讯：“另外，环保署通报，近日维多利亚港部分海域出现不明锈红色藻类繁殖，初步检测对海洋生态影响未知，呼吁市民避免接触变色海水……”
维多利亚港……锈红色藻类……
欧阳Sir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恋案室里那些尘封的、语焉不详的记录，那些关于海底异常低频信号、关于某些特定几何图案与集体癫狂事件的关联性分析。这藻类，绝非自然现象。它更像是一种…征兆。一种庞大、古老、且充满恶意的存在，正在从沉睡中苏醒，其气息开始侵染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土地到海洋。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尸体。解剖继续进校当他试图分离那包裹心脏的菌丝时，一簇菌丝断裂，溅出几点微不可查的孢子粉末。欧阳Sir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护目镜。
几个时后，解剖结束。欧阳Sir和阿明严格按照生物危害三级防护程序进行消毒。他们脱下厚重的防护服，摘下手套、口罩、护目镜，用强力消毒液反复冲洗双手，每一个指甲缝都仔细刷洗。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欧阳Sir走到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了扑脸。水流刺激下，他感觉食指指甲边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痒，他以为是之前操作时不心被手套边缘压到了，并未在意。
他回到办公室，准备撰写验尸报告。刚打开电脑，阿明就敲门走了进来，脸色比在停尸房时还要难看。
“欧阳Sir…”阿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恐，他伸出自己的双手，“你…你看看我的手。”
欧阳Sir凝神看去。阿明的十指指甲，原本修剪得很干净，此刻在指甲前赌缝隙里，竟然探出了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丝状物！它们像是活物，微微蠕动着，试图向着指尖外的空气延伸。
“怎么回事？！”欧阳Sir猛地站起，一把抓过阿明的手，凑到灯下仔细查看。那绝不是普通的污垢或皮屑，那分明是…菌丝！
“我不知道…我明明彻底消毒了…”阿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就是觉得指甲缝里有点痒，一看就…”
欧阳Sir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立刻摊开自己的双手，对着光线仔细检查。
没迎似乎没迎他稍微松了口气，但那股细微的刺痒感再次从食指指甲边缘传来。他找来办公桌上的放大镜，对准自己的右手食指。
在放大镜下，他看得清清楚楚——在他食指指甲的缝隙最深处，紧贴着甲床的柔软皮肤，有几颗比灰尘还要细的、乳白色的颗粒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而在颗粒的边缘，两三根几乎透明的、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菌丝，正顽强地、以一种违背植物生长规律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外探出头来。
像初生的、充满好奇的邪恶触须。
他猛地缩回手，一股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袭来。消毒！彻底的消毒！他冲回洗手间，抓起消毒液，不顾一切地刷洗双手，用指甲剪拼命修剪指甲，直到指尖传来刺痛，渗出血珠。
然而，那细微的刺痒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隐隐存在。仿佛那菌丝并非生长在指甲缝里，而是直接扎根于他的神经末梢，扎根于他的…生命本源。
恐慌，如同停尸房里的寒气，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外部感染，这更像是一种…来自内部的“生长”！所有接触过稻壳尸的人，都可能已经成为这种诡异真菌的宿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办公室。阿明已经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欧阳Sir立刻下令，封锁停尸房所在楼层，所有参与解剖和接触过尸源的人员，包括他自己和阿明，立即进行强制性医学隔离观察。
消息很快在内部传开，引发了一阵压抑的骚动。穿着密封防护服的后勤人员开始进行环境消杀，恐慌的情绪像无形的菌丝，在警署大楼里悄然蔓延。
与此同时，在深水埗一栋拥挤的旧楼单位里，犹太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屏幕上显示着一封匿名邮件，发件蓉址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邮件正文只有一个词：
“看。”
附件是一张高分辨率的图片文件。犹太犹豫了一下，还是移动鼠标点击了下载。作为一名顶级的黑客（或者，“数据灵媒”更贴切），她的电脑布下了重重防火墙和反追踪程序，自信能应对大部分网络威胁。
文件下载完成，是一张香港的卫星地图。起初看起来并无特别，只是普通的城市布局。但当她将地图放大，仔细观察时，背脊开始一阵阵发凉。
地图上，原本代表农田的绿色区块、代表发电站的红色标记、代表地铁线路的蓝色线条、甚至是一些主要公路的动脉…此刻，在某种未知的算法或视角下，它们不再是无序的城市规划。这些元素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串联、勾勒，共同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覆盖了整个香港地区的、无比清晰且标准的——
“黄印”图案！
那是一个复杂、扭曲、充满非欧几里得几何美感的邪恶符号。新界的农田是印记中心的混沌漩涡，维多利亚港两岸的电站和密集地铁网构成了印记外围那亵渎神明的圆弧与触须状延伸。
这个发现让她头皮发麻。这绝非巧合！城市的运转，能源的流动，人口的迁徙…一切现代文明的脉搏，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构成了召唤或者滋养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巨大法阵！
她立刻尝试追踪邮件来源，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代码如同瀑布般滚动。然而，对方的反追踪技术高超得超乎想象，Ip地址在全球多个节点疯狂跳跃，最后指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网络节点，仿佛信号来自深海，或者更遥远、更黑暗的维度。
追踪失败的反噬让她一阵轻微的晕眩，耳边似乎响起了遥远的、来自深海的嗡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必须告诉欧阳Sir！她拿起手机，正准备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目光再次扫过电脑屏幕上的黄印地图。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地图上，代表警方总部及附属设施（包括法医大楼）的那个坐标点，此刻正微微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如同黄印图案上一颗刚刚被点燃的、邪恶的眼睛。
而几乎就在同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正是——欧阳Sir。
犹太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和那个与之重合的、正在发光的坐标点，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伸向手机的手，悬在了半空。
听筒里，传来欧阳Sir压抑着某种情绪、略显沙哑的声音：
“犹太？我这边…出零状况。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电话这头，犹太盯着屏幕上那个将整个香港囊括其中的、巨大而邪恶的黄印，以及欧阳Sir名字旁那个刺眼的红点，久久不出话来。
窗外的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浓重的、带着金属锈迹颜色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城市的际线上，仿佛某种亘古的造物，正缓缓睁开它锈红色的、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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