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气丹圆润冰凉，十块下品灵石在粗布袋里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两样东西揣在怀里，却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张凡坐立难安。
灰衣长老的用意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利刃，看不清，却感觉得到那刺骨的寒意。赏赐？更像是标记猎物后随手丢下的饵食，看他这条鱼如何在网中挣扎。
他不敢服用那枚蕴气丹，生怕里面藏着什么追踪或控制的禁制。灵石也暂时不敢动用，原样藏在床板下的隐秘缝隙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挑水，除草，沉默，顺从。但张凡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目光比以前更多，更隐蔽。那是刑律堂的暗哨，还是灰衣长老的人？他分不清，只能将“藏”字诀发挥到极致，连呼吸都控制得更加平稳微弱。
体内的淡金色灵气，在经历了比那次的强行催动和其后数日的沉寂后，似乎也变得更加“懂事”了些，在他凝练神识的约束下，蛰伏得更深。倒是识海中那道寂灭剑意，依旧散发着恒定的冰冷，仿佛亘古不变。
他暂时停止了“捡取”白色光团，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巩固修为和磨砺神识上。炼气四层巅峰的瓶颈隐隐松动，但他不敢轻易尝试突破。在被人盯着的情况下突破，无异于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种压抑的平静中，新的任务指派下来了。
不是药园，不是挑水，而是……丹房。
“张凡，从今日起，你调去丹房，负责清理‘地火残渣’。”孙管事面无表情地宣布，语气不容置疑，“丹房重地，规矩森严，手脚给我放干净点，若是出了差错，谁也保不住你！”
地火残渣？张凡心中微沉。那是地火炼丹后，丹炉底部残留的、混杂了药性杂质和地火灰烬的废物，蕴含着暴躁的火毒和驳杂的灵气，处理起来颇为麻烦，且有一定危险。通常都是由犯了错或被排挤的弟子负责。
这调令，来得蹊跷。是灰衣长老的安排？还是正常的轮换？
他不敢多问，只能低头应下：“是，弟子明白。”
丹房位于外院东侧，一片依山而建的巨大石殿群。尚未靠近，便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灼热气息和浓郁的药味，混杂着地火特有的硫磺气味。
负责管理杂役的，是一位姓火的执事，面色赤红，脾气也如同地火般暴躁。见到张凡，只是不耐地挥挥手，让一个老杂役带他去地火室。
穿过数条炽热、充斥着轰鸣声和药味的通道，老杂役将张凡带到一扇厚重的、铭刻着降温符文的石门前。
“就是这里了，丙字七号地火室。每日炼丹结束后，进去把炉底的残渣清理出来，越后山的‘废料谷’倾倒。记住，残渣温度极高，且有火毒，必须用特制的防火手套和铁铲，动作要快，完事后立刻出来，千万别在里面多待！”老杂役絮絮叨叨地交代着，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神色，“前年有个家伙，贪图残渣里那点微末灵气，多吸了几口，结果火毒入体，经脉尽毁，没熬过三就……”
张凡默默点头，表示记下。
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更加强烈的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和复杂的药气。地火室内空间不大，中央是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炉底与地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相连，那是引动地火的通道。此刻地火已熄，但丹炉依旧滚烫，室内空气扭曲，四壁被熏得漆黑。
他的任务，就是清理丹炉底部那堆积的、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凝固后的地火残渣。
戴上厚实的、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的防火手套，拿起沉重的特制铁铲，张凡开始了他第一的工作。
残渣温度极高，即使隔着防火手套，也能感受到那灼饶热力。铁铲铲上去，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缕缕青烟，带着刺鼻的味道。残渣坚硬沉重，清理起来极为费力。
更麻烦的是，随着残渣被翻动，其中蕴含的暴躁火毒和驳杂灵气也随之散逸出来，吸入肺中，如同吞下烧红的炭火，灼痛难当。他必须时刻运转体内那微薄的灵力护住口鼻经脉，即便如此，一番劳作下来，也是头晕眼花，喉咙干痛。
这果然是个苦差事。
然而，就在他强忍着不适，将一铲残渣倒入特制的防火推车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暗红色的残渣堆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炉火余烬的光点一闪而逝。
那光点……是灰色的？
他心中一动，停下动作，凝神看去。
没错！在那些暗红色的残渣缝隙中，零星散布着一些极其微、近乎透明的灰色光点！它们比白色光团更加黯淡，更加不起眼，若非他神识被寂灭剑意磨砺得异常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这是什么？
他心翼翼地，用铁铲的尖端，轻轻拨开一片残渣。
咻！
一个灰色光点仿佛受惊般，从残渣中飘起，但并未像白色光团那样主动融入他的身体，而是如同无根的浮萍，在空中缓缓飘荡，似乎随时会消散。
张凡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尝试触碰。
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并非温暖，也非冰冷，而是一种……枯寂、衰败的感觉，仿佛触碰到了某种事物走向终结时残留的“余烬”。
灰色光点没入指尖。
没有暖流，没有修为增长的感觉。
只有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无的“意”，顺着经脉，汇入了他的识海。
这丝“意”太微弱了，与那霸道的寂灭剑意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但它并非空寂冰冷，而是一种……燃烧殆尽后的枯槁，一种能量散逸后的虚无。
它并未增强他的神识，也未带来任何不适，只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补充了他之前因为抵抗寂灭剑意寒意而消耗掉的那部分神识力量？
张凡愣住了。
这灰色光点，竟然能补充神识消耗？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仔细观察那些地火残渣。果然，在一些药性融合失败、或者地火控制不稳导致丹药彻底焚毁的区域，这种灰色的光点会稍微密集一些。
是了！地火炼丹，本质是萃取药材精华，融合灵力。成功则成丹，失败则成渣。这灰色光点，莫非就是炼丹过程中，那些彻底失败、精华尽丧、只余下最后一点枯寂“余韵”的……“废意”？
对于炼丹师而言，这是需要摒除的杂质。但对于神识消耗巨大、时刻需要抵抗寂灭剑意侵蚀的张凡来，这却是……雪中送炭！
他立刻改变了工作态度。
清理残渣不再仅仅是苦役，而是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修斜。他更加仔细地翻动残渣，搜寻着那些不起眼的灰色光点，如同拾荒者寻找着被人遗弃的珍宝。
每一次灰色光点的融入，都让他识海中的疲惫感减轻一丝，让他对抗寂灭寒意时多了一分底气。虽然这点补充相对于寂灭剑意的消耗来，依旧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让他看到了持续对抗的希望！
他不再觉得地火室灼热难当，反而开始“期待”每日的清理工作。
数日下来，他清理残渣的动作越发熟练，对灰色光点的感知也越发敏锐。他甚至能隐约分辨出，不同丹药炼制失败后，所产生的灰色光点中，那细微的“枯寂”意味也略有不同。
这，他正在清理一炉炼制“烈阳丹”失败的残渣。这种丹药药性霸道，失败后残留的火毒尤为猛烈，灰色光点也带着一股爆裂后归于死寂的意味。
他专注地搜寻着，忽然，在炉壁与底部交接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撮颜色更深、几乎呈暗灰色的残渣。而在那残渣中心，赫然凝聚着一个比寻常大上数倍、颜色也更加深邃的灰色光团！
这个光团给他的感觉，不再是简单的枯寂，而是带着一种……不甘？一种强烈的药性在即将成丹的瞬间，被地火彻底焚毁时留下的、充满怨怼的残念！
张凡心跳微微加速。
这东西，恐怕不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更加心地，用铁铲缓缓靠近。
就在他的铁铲即将触碰到那暗灰色残渣的瞬间——
“喂！那个新来的！磨蹭什么呢？！”
一声粗暴的呵斥从门口传来，带着灼热的气息。
是火执事！
张凡手一抖，铁铲“哐当”一声撞在炉壁上，发出一声脆响。他慌忙收回手，转身低头：“火……火执事，弟子正在清理……”
火执事赤红着脸，大步走进来，不满地扫了一眼推车里的残渣，又瞪向张凡：“动作快点！丙字三号房等着用地火室！别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要是耽误了炼丹，有你好看！”
“是，是！弟子马上就好！”张凡连声应道，不敢再看那暗灰色光团所在，加快速度将剩余的残渣清理干净，推着车，匆匆离开霖火室。
走出石门，热浪被隔绝在身后。他推着车，走向后山的废料谷，心中却依旧惦记着那个特殊的暗灰色光团。
火执事的突然出现，是巧合吗？
还有，那个光团……里面蕴含的“废意”，似乎远比普通的灰色光点强烈。若是能吸收……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废料谷位于后山一处荒僻的山坳，终年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和淡淡的毒瘴。各丹房的地火残渣、药渣都倾倒于此，经年累月，堆积如山。
将推车里的残渣倾倒进深谷，看着那暗红色的块状物沿着陡坡滚落，与其他五颜六色的废料混合在一起，张凡站在谷边，默默出神。
这废料谷，在旁人眼中是污秽之地，是宗门废弃之所。
但在他眼汁…这里散落的灰色光点，虽然稀薄，却无处不在！
或许，这里才是他补充神识消耗的……宝地？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被各种废料气息笼罩的谷地上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灰烬之中，亦有余温。
而这余温，或许能助他，在这杀机四伏的绝境中，勉强维系住那一线摇摇欲坠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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