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之外，地变色。
原本空旷的原野、起伏的丘陵，此刻已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人马所覆盖。从城墙高处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尽是杂乱林立的旌旗和如同蚁群般蠕动的兵卒。烟尘滚滚，遮蔽日，人喊马嘶之声汇聚成一股沉闷的轰鸣，即便隔着厚重的城墙，也清晰可闻地压迫着每一个守军的心脏。
这是武明空所能调动的最后力量。北疆溃退下来的残兵，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甲胄破败；西陲赶来的藩镇武装，装备五花八门，队形松散；各地仓促征募的新丁，面黄肌瘦，手中甚至握着削尖的竹竿。他们像一股股浑浊的溪流，被迫汇入神都周边预设的营垒，构成了一道看似雄厚、实则千疮百孔的防御圈。
城墙之上，武明空在一众将领与影卫的簇拥下，漠然注视着城外这“盛大”的集结。寒风卷起她玄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陛下，”一位负责接收兵马的将领硬着头皮上前禀报，“镇北营残部已安置于西侧三号营区，然……缺额三成，弓矢尽失。抚南军一部抵达东郊，但主将称疾，由副将代领，士卒多有怨言，需加紧整饬……”
“够了。”武明空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只要他们的人在这里。至于缺额、怨言……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传令各军，所有将领，即刻至中军大帐议事。延误者，以避战论处！”
她的目光扫过身边几位核心将领，最终落在厉统领身上：“城内，尤其是牢与各处要害，守备再增一倍。告诉下面的人，此刻起，有敢擅离职守、动摇军心者，无论官职，立斩！”
“是！”厉统领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数十名来自不同部队的将领肃立其中，许多人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惶。武明空端坐主位，并未让他们入座。
“诸位，”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帐内回荡，“寇深祸急，社稷危亡，在此一战！城外，是欲亡我大周、毁我宗庙的虎狼之师！城内，亦有宵之辈，勾结外敌，图谋不轨！”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个将领的脸。
“朕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怕了，有人想给自己留后路，甚至有人……已经在暗中眉来眼去！”她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戾气，“但朕告诉你们！晚了！从你们踏入这神都地界起，你们的身家性命，就已与朕，与这武周江山，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走到一名低着头的老将面前，逼视着他：“王将军，你的家，尚在江南吧？”
那老将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陛…陛下……”
武明空不再看他，又踱到另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将领面前：“李都尉，你父兄在朝为官，可还安好？”
年轻将领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都给朕听清楚了！”武明空猛地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尖锐，“此战，唯有死战！胜，尔等皆是我武周再造功臣，封侯拜将，指日可待！败……”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令权寒的狞笑：
“败，则玉石俱焚！朕已下令，神都内外，朕若死，尔等，乃至尔等留在各地的亲族家，皆需为朕，为大周殉葬！谁也别想独活！”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每一个将领的脖子上。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而恐惧的呼吸声。许多人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现在，”武明空坐回主位，语气不容置疑，“各归本位，整肃部队，准备迎敌！朕，与你们同在！”
将领们如同逃难般，仓惶退出大帐。
……
神都城内，张蕴站在府中高楼，远眺着城外那一片乌泱泱的兵海，眉头紧锁。
“老爷，这……这能守住吗？”老管家在一旁，声音发颤。
张蕴缓缓摇头：“乌合之众，惊弓之鸟，焉能久守？武明空此举，不过是把所有人都绑上她的绝路罢了。”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更快了。”
……
废弃祠庙下，涂山氏暗探带回了城外大军集结的最新消息。
“数十万之众，然军容不整，士气低迷。”暗探低声道，“耶律大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武明空已将所有人逼上绝路，城破之日，恐怕就是她毁灭之时。”
耶律斜轸靠着墙壁，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她这是要拉着所有人陪葬……我们必须赶在她发疯之前！”他看向暗探，“张蕴那边，有回音了吗？”
“已有接触，他正在整理我们需要的最后情报，但要求我们务必保证其家族在城破时的安全。”
“告诉他，联军诸位陛下，言出必践！”
……
南城溃兵营。
赵光义看着远处源源不断涌入周边营地的军队，啐了一口：“来得再多，也不过是送死。老刀，让兄弟们准备好，咱们这‘烟花’，得挑个最热闹的时候放！”
老刀默默点头，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光芒。
兵海压城，杀机四伏。神都仿佛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而舟上之人，却各怀心思，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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