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根双手捧着那只名为“山河”的青铜杯。
杯身入手温润，却沉得诡异，压得他手腕一沉。
这重量，不像金属，倒像是他正托着一座真正的山，一条奔流的河。
他从锅里舀起一勺粘稠金黄的补粥。
粥液落入杯中，竟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只是无声地铺展开来。
杯壁上那幅“泰山忘川图”的刻线，在粥光的映衬下，竟微微亮起。
山影愈发巍峨，水纹似在流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安宁的气息从杯中弥漫开，刘根那颗因巷口“石雕”而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他端着粥，恭恭敬敬地递到姜白面前。
姜白接过杯子，并未急着喝，指腹轻轻摩挲着杯身的纹理。
他的目光落在巷口那几尊新添的“路障”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质地太脆。”
“风吹日晒，怕是撑不了几。”
他自言自语，像一个挑剔的工匠在审视自己的失败品。
“而且造型浮夸，毫无美感，摆在门口，影响风水。”
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轻拨，纸人脸上墨线勾勒的眼看向巷口。
“报告主上，该批次‘路障’未经任何工艺处理，属原生废料。”
“其存在本身，即是对本店美学规矩的污染。”
“嗯。”姜白颔首，“那就拆了，看看能不能筛出点什么粉末，给阿月坐的椅子抛光。”
话音刚落。
后院那口青铜棺椁的棺盖自行滑开，一身黑衣的阿房悄无声息地现身。
他并未走向巷口，只是对着那几尊“石雕”的方向，轻轻抬手，五指张开。
而后，缓缓一握。
巷口，那几尊保持着惊恐姿态的石雕，无声无息地从内部开始崩解。
它们化作一堆细腻均匀的灰白色粉末，被一阵微风卷起，吹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把煞气腾腾的九环大刀，因材质特殊，未曾完全化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了数截。
“主上，垃圾已清理。”阿房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姜白满意地点头，端起“山河”杯，将里面的补粥一饮而尽。
粥液入喉，化作一股纯粹的暖流。
更奇妙的是，杯中那泰山的厚重与忘川的幽远，竟也随着粥液融入他的神魂，让他整个饶气息，愈发内敛、沉静。
“不错。”
他评价道：“这杯子，能锁住食物九成九的灵性，还能赋予其‘镇’与‘定’的特性。长期使用，可安神定魂，稳固根基。”
他将空杯递给刘根。
“你也去盛一碗，当今的工钱。”
“谢老板！”刘根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跑去盛粥。
这可是老板亲手用始皇帝棺材板做的茶具，喝一口，以后吹牛都有了资本。
就在这时。
扎纸店的门槛外，空间微微扭曲，一道金光闪烁。
一个身披金色袈裟，眉心一点朱砂痣，面容悲苦，手持九环锡杖的老和尚，凭空出现。
他不是走来，也不是飞来，就那么突兀地站在那里。
仿佛他本就该在那个位置。
他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威压，却让整条巷子的气场为之一变。
原本因奈何桥、三生石壁画而阴森的巷子，瞬间被庄严、肃穆的佛性所充盈。
门口的石狮子眼皮抬了抬，又垂了下去，毫无反应。
后院的阿房，目光穿透墙壁，落在老和尚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飞快，纸页上墨字浮现：“检测到高维因果律存在降临。身份：地藏王菩萨。目的：未知。威胁等级：极高。建议……”
姜白抬手，制止了账房先生的分析。
他看着巷口的老和尚，神色平静，仿佛来的不是幽冥教主，只是一个寻常的化缘僧人。
“菩萨不在地狱渡魂，来我这店门口，所为何事？”
姜白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地藏王菩萨单手立掌，微微躬身，声音沉浑而慈悲：“地狱已空，贫僧奉佛祖法旨，前来拜见施主。”
“地狱空了？”姜白眉梢一挑，看向刚喝完粥，正咂摸滋味的刘根，“你上次去，不是还挺热闹？”
刘根被问得一愣，连忙放下杯子，挠头回忆：“是……是啊老板。虽然被您拆得七七八八，但那不是又建了个……‘灵魂处理工厂’吗？应该更热闹了才对。”
地藏王菩萨摇头，脸上悲苦之色更浓：“施主以无上匠心，重塑地府秩序，立‘轮回盘’，功德无量。然，盘运转，需以‘功德’为基。如今三界失衡，阳间香火断绝，地府功德储备早已告罄。”
“盘无以为继，已于一个时辰前停转。”
“停转了？”姜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就像他刚盖好的工厂，因为没电，停产了。
“盘停转，轮回断绝。阳间亡魂无处可去，积压于鬼门关外，怨气冲。阴司新秩序，已在崩溃边缘。”地藏王解释道，“十殿阎罗作为‘插件’，亦因功德枯竭而沉睡。贫僧此来，是想请施主……再救阴司一次。”
姜白听明白了。
白了，还是钱的问题。
他盖了工厂，换了新设备，但运营成本太高，地府那帮穷鬼付不起了。
“救，可以。”姜白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但我的规矩，你们知道。谈生意，先付定金。你们地府，现在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地藏王菩萨沉默了。
地府最值钱的权柄和法则，都已被姜白拿去建了“轮回盘”。
剩下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边角料。
见地藏王不语，姜白也不催促，只是拿起一块青铜板，继续用孽龙骨刻刀在上边刻画。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佛……愿以西方极乐世界，未来五百年的‘功德产出’为抵押，向施主借一笔‘启动资金’。”
伴随着声音，一个身穿白衣，手持玉净瓶，神情悲悯的女子身影，缓缓在地藏王菩萨身边凝聚。
南海观世音菩萨。
她的出现，让巷内的佛光更加柔和，却也带来了一股更为庞大、浩瀚的因果压力。
“观音大士？”姜白停下刻刀，抬眼看去。
“见过施主。”观音菩萨微微颔首，神色郑重，“地府轮回，关乎三界根本，不容有失。我佛慈悲，不忍见众生沉沦。故而，贫僧与地藏王师兄一同前来，恳请施主援手。”
“未来五百年的功德产出？”
账房先生的算盘瞬间炸响，纸页上墨迹狂舞。
“报告主上！检测到超巨额无形资产交易意向！西方极乐世界作为顶级功德生产单位，其五百年产出，价值……无法估量！远超本店目前所有资产总和！风险极高，但利润同样无法估量！建议……建议……”
账房先生的纸人身体，因计算量过载，竟开始微微颤抖，纸页边缘甚至冒起了青烟。
姜白却笑了。
他看着两位菩萨，摇了摇头。
“抵押？我不接受。”
观音和地藏皆是一愣。
“我做生意，不喜欢赊账，更不搞什么金融期货。”
姜白将手中的青铜板翻过来，展示给他们。
那块平平无奇的青铜板上，此刻竟被他刻画出了一幅繁复无比的立体阵图，无数细密的符文如星辰流转，构成了一个精巧的能量循环结构。
“这是我刚设计的‘功德增殖器’，简化版核心。”
姜白淡淡道：“只要有足够的初始功德作为‘种子’，它就能自行运转，从虚空中汲取游离的信仰之力，自我增殖，生生不息。”
“简单的，我不需要你们的未来。”
“我只需要你们的‘现在’。”
“只要你们能拿出一份足够分量的‘功德种子’，我就能让整个地府的功德系统，实现自给自足。”
两位菩萨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撼。
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夺地造化，凭空创造“功德”的手段，究竟是何等神通。
“可……我佛门如今，也拿不出足够分量的功德。”地藏王苦涩道。
“谁没有？”
姜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目光落在了观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上。
又扫过地藏王菩萨身旁，那只名为“谛听”的神兽。
“你那瓶子里的三光神水，积攒了亿万年的功德愿力，算一份。”
“你座下那只神兽，辨识万物，聆听人心，其本身就是‘真实’与‘聆听’两种功德法则的具象化，也算一份。”
“还有你，”姜白的目光最终落在地藏王菩萨自己身上。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是三界最顶级的‘执念’功德。”
“你们三样，打包在一起，勉强够当个‘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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