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笃，笃笃」的三长两短暗号，如同冰锥刺入耳膜，让赵珩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右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这是定北侯府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非生死存亡或掌握惊动地之情报，绝不可轻用。是谁？在此时簇，用这种方式找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到窗边，并未立刻开窗，而是以指节在窗棂上轻轻叩击回应——两短一长。
这是确认身份与安全的回应。
窗外沉寂了一瞬，随后，一张被雨水打湿、边缘略显卷曲的薄薄纸片，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悄无声息地从窗缝底部塞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赵珩没有立刻去捡，他屏住呼吸，凝神感知着窗外的动静。只有夜风吹过屋檐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方才那发出暗号之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迅速开窗，窗外夜色浓重，树影婆娑，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关好窗，赵珩弯腰拾起那张纸片。纸片不大，触手微凉潮湿，上面没有任何称谓落款，只有一行用特殊药水写就、遇空气正逐渐显露出褐色的字迹：
「京凤即宸妃胞妹，栖霞观修道。惊蛰非止边关，意在龙骧。信使已被截杀，侯爷危，速决断。」
字迹潦草，显然书写者时间紧迫，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赵珩的心口！
京凤……果然是宸妃相关！而且竟是宸妃的胞妹！那个在先帝时期就神秘出家，在京城外栖霞观清修的云鹤道人？！那个看似与世无争、连父皇（定北侯）都曾赞其“道心澄澈”的女冠，竟是策划这一切的“京中贵人”？！
「惊蛰非止边关，意在龙骧」——这与密道地图和俘获的情报完全吻合！「信使已被截杀」——自己方才写就、尚未送出的那封给父侯的信，竟已在无形中被人拦截？这密探是在警告他，定北侯府与外界的通信渠道已不安全！
而最后四个字——「侯爷危，速决断」——更是让赵珩遍体生寒！父侯远在京城，身处萧绝和那“京凤”势力的双重漩涡中心，其处境可想而知！
是谁送来的这纸条？是父侯早已安插在苍远城的暗桩？还是……其他窥破阴谋的势力，想借他这把刀？
无数的念头在赵珩脑海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扶着桌案，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原本以为查清周猛通敌便是破局，没想到竟是捅开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马蜂窝！牵扯出先帝后宫秘辛，波及龙骧军和京畿安危，甚至连父侯都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之中！
他之前的犹豫，在这张纸条带来的巨大冲击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致命。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将那张纸条就着油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他重新铺开一张信纸，但这次，他写的不再是给父亲的家信，而是一封措辞谨慎，却暗藏机锋的——呈送摄政王萧绝的密奏！
他不能明宸妃和“京凤”，只将周猛通耽密道尸骸、北狄接头人被抓，以及“惊蛰”计划针对龙骧军和京畿的阴谋，以“臣偶然查获”的口吻，详细禀明。并在最后强调，“此案牵涉甚广，背后或有京城势力为其张目，臣人微言轻，不敢擅专，唯恐打草惊蛇，坏朝廷大局，故八百里加急，密奏王爷定夺。”
这是一步险棋！将如此重要的情报交给萧绝，无异于将定北侯府的安危，部分寄托于这个素来与侯府不睦的摄政王之手。萧绝是会相信他，借此机会铲除异己？还是会认为这是定北侯府的栽赃陷害，趁机发难？
赵珩不知道。但他别无选择。京城的水太深，父侯处境不明，他远在边关，唯有借助萧绝此刻仍需稳定朝局、抵御外敌的“大势”，才有可能破局。这封奏章，既是投石问路，也是……祸水东引！将萧绝的注意力，引向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京凤”！
他迅速将奏章用火漆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
「陈锋！」他沉声唤道。
陈锋应声而入：「殿下！」
「挑选四名绝对可靠、身手最好的亲卫，两人一组，分走官道和路，将此密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送往京城摄政王府！记住，沿途不得在任何驿站停留超过换马的时间，务必亲手交到王府长史手中！若遇拦截……宁毁勿失！」赵珩将密奏递出，语气凝重如山。
陈锋感受到世子话语中的决绝与重量，双手接过密奏，肃然道：「末将领命！必不辱命！」
看着陈锋转身离去的背影，赵珩知道，箭已离弦，再无回头路。
现在，他要去会一会那个北狄俘虏了。他倒要看看，这位“鹰王”兀术的特使，嘴里还能掏出些什么！
……
苍远城守将府的地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味道。
那名北狄俘虏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浑身衣衫褴褛，布满了鞭痕和烙铁的印记，低垂着头，气息奄奄。他是在黑风寨激战中被生擒的，手臂还带着箭伤。
赵珩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陈锋在一旁护卫。他走到俘虏面前，目光冷冽如刀。
「抬起头来。」赵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俘虏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血污、轮廓深邃的北狄面孔。他的眼神浑浊，却带着草原狼特有的桀骜与凶光。
「出你的名字，在兀术麾下任何职，此次前来与周猛接头的具体任务。」赵珩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
俘虏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生硬的胤朝话骂道：「胤狗……休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
赵珩并不动怒，只是淡淡地对陈锋吩咐道：「把他受伤那条手臂的绷带拆了。」
陈锋上前，毫不客气地撕开俘虏手臂上简陋包扎的布条，露出那个血肉模糊、已经有些发炎肿胀的箭创。
赵珩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白色的药粉，一点点地洒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啊——！」俘虏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药粉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赵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不过，里面多加了一味‘蚀骨散’。它能让你伤口愈合的速度加快十倍，但同时，也会让你感受到骨头被蚂蚁啃噬般的奇痒剧痛，直到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从内到外，一点点烂掉、脱落。」
他顿了顿，看着俘虏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继续道：「你可以不。我会给你用最好的药，保住你的命，让你清清楚楚地感受这个过程。然后，再把你交给军中的医师，他们对你这种北狄探子的身体结构，很感兴趣。」
温和的语气，描述着世间最残忍的酷刑。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远比单纯的皮鞭烙铁更令人崩溃。
俘虏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他不怕死，但这种缓慢而清晰的凌迟过程，足以摧毁任何硬汉的意志。
「我……我……我！」在赵珩作势要洒下更多药粉时，俘虏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嘶声喊道，「我叫巴鲁……是鹰王帐下……百夫长……」
赵珩收起瓷瓶，示意陈锋记录。
「此次……奉命前来……与周猛交接……最后一批‘货物’……主要是……五十具三连弩……和二十罐猛火油……」巴鲁断断续续地交代着，「约定……三日后……在黑风寨以西二十里的……鹰嘴涧交易……」
「只是交接货物？」赵珩追问，「‘惊蛰’计划呢？周猛在计划里负责什么？京城里，是谁在跟你们联络？」
听到「惊蛰」二字，巴鲁浑身一颤，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似乎没料到赵珩连这个核心代号都知道。
「我……我只是个执行命令的……‘惊蛰’是王爷和……和京城里那位‘贵人’直接策划的……周猛……周猛负责在龙骧军换防经过落霞谷时……利用职权……制造混乱……打开关卡……并……并提供谷内的布防图……」
「京城那位‘贵人’，是谁？」赵珩逼近一步，目光如炬。
「我……我真的不知道……」巴鲁眼神闪烁，带着哀求，「只知道……代号……代号好像是……‘京……京什么’……对，‘京凤’！周猛有一次醉酒……不心漏了嘴……是‘京凤’娘娘的安排……」
「京凤娘娘？」赵珩心中冷笑，果然对上了！「她是什么人？」
「不……不清楚……只听周猛提过……她是……是先帝爷身边……极尊贵的人……在京城……手眼通……」巴鲁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所知有限。
赵珩知道，从这个角色嘴里，能挖出的核心信息也就这些了。他话锋一转：「周猛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什……什么？！」巴鲁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可能！我们前几还通过信鸽……」
「他死了。」赵珩冷冷地打断他，「就在他的守将府密道里，被人灭口。连同他的几个心腹，还迎…你们北狄的几个暗探，都死了。」
他紧紧盯着巴鲁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会是谁，这么急着杀他灭口呢？是怕他泄露了‘京凤’的秘密？还是你们鹰王，想过河拆桥？」
巴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喃喃道：「不……不会的……王爷他……」
就在这时，地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殿下！殿下！不好了！」一名亲卫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惊惶，「存放……存放周猛和那些北狄探子尸体的义庄……走水了！火势极大！张……张闯将军带人正在扑救，但……但恐怕……」
「什么？！」赵珩霍然转身，眼中寒光爆射！
尸室刚刚被发现，证据尚未完全整理，义庄就突然失火？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是有人要毁尸灭迹！要彻底切断所有指向“京凤”的线索！
「陈锋！看好他！」赵珩丢下一句话，身形如电，疾步冲出地牢。
陈锋紧随其后，地牢中只剩下瘫软在刑架上、面如死灰的巴鲁，和他手臂上那持续传来钻心痒痛的伤口。
……
义庄位于苍远城西隅，此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郑冲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噼啪的燃烧声、梁柱倒塌声、士兵们救火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张闯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噗通跪倒：「殿下！末将失职！火是从内部同时燃起的，泼了火油，发现时已来不及了！周猛和那些北狄探子的尸体……怕是……怕是全都烧没了！」
赵珩站在炽热的风中，望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快的手脚！好狠辣的手段！
他这边刚抓住北狄俘虏，审出“京凤”代号，那边就立刻放火烧尸，消灭物证。这苍远城内，果然还影京凤”的余孽，或者，北狄的细作，在暗中活动！
「可抓到纵火之人？」赵珩的声音冰冷。
「末将赶到时，只看到几个黑影从义庄后墙翻出，身手极为撩，我们的人追了一阵，被他们用淬毒的暗器所伤，让他们……跑了……」张闯羞愧地低下头。
赵珩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组织能力，远超他的预期。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通敌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组织严密的叛乱前奏！
「传令下去，」赵珩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杀伐决断，「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挨家挨户给我搜！重点是生面孔、以及与周猛、王瑾过往密切之人！发现可疑，立即拿下！」
「是！」
「另外，」赵珩看向张闯，「你亲自带一队人，去一趟栖霞观。」
张闯一愣：「殿下，去道观做什么？」
「去请，或者，去‘保护’一位贵人。」赵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位道号‘云鹤’的女冠。记住，态度要‘恭敬’，但人，必须给我‘请’回来！若有阻拦……以叛逆同党论处！」
既然“京凤”可能就是她，那么无论是因为她皇室宗亲的身份（宸妃胞妹），还是为了撬开她的嘴，都必须将她控制在手中！决不能让她被灭口，或者逃掉！
张闯虽不明所以，但见世子神色凝重，不敢多问，立刻领命：「末将明白！」
就在赵珩调兵遣将，准备全力反击之时，又一名传令兵飞驰而来，带来一个几乎让他窒息的消息：
「报——！殿下！城外三十里，发现大规模北狄骑兵踪迹！目测不下五千人，打着鹰王兀术的狼头大纛，正朝苍远城方向疾驰而来！预计明即可兵临城下！」
五千北狄精锐！兀术竟然亲自来了？！
是因为接头人失联？还是因为周猛之死，让他决定提前发动，强攻苍远城，打通前往落霞谷的道路？
内忧未平，外患已至！
赵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微微发黑。他扶住身旁烧得滚烫的断壁残垣，才勉强站稳。
苍远城经过内乱，守军折损，人心浮动，如何能抵挡兀术五千虎狼之师的猛攻？
求援？最近的边防大营来回至少需要三日！而且，谁能保证，那些军营里，没有第二个“周猛”？
他猛地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话——「侯爷危，速决断」。
如今，危在旦夕的，不只是京城的父侯，更是这苍远城的数千军民，乃至整个“惊蛰”计划可能波及的京畿安危！
他看了一眼身边因接连变故而显得有些惶然的陈锋、张闯等人，猛地挺直了脊梁，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斩钉截铁，传遍整个火场：
「慌什么！」
「北狄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周猛通敌卖国，其行可诛！如今真相大白，内患已除，正是我等报效朝廷、杀敌立功之时！」
他「锵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外方向，声如洪钟：
「传我将令！所有守军，即刻登城备战！召集城中青壮，发放武器，协助守城！告知全城百姓，我赵珩，定北侯世子，誓与苍远城共存亡！」
「兀术想要踏平苍远，就先从我赵珩的尸体上跨过去！」
世子的镇定与决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动摇的军心。陈锋、张闯等将领眼中重新燃起战意，齐声怒吼：
「誓死追随殿下！与苍远城共存亡！」
「誓死追随殿下！」
怒吼声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在苍远城的夜空中回荡。
赵珩握紧手中的剑，感受着那冰冷的触福他知道，最艰难的考验，来了。
他不仅要守住这座城，还要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将“京凤”和“惊蛰”的阴谋，彻底粉碎！
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处，一道窈窕的身影，立于城中最高酒楼的飞檐之上，远远眺望着守将府方向的混乱和那冲的火光，以及更远处，仿佛能感受到大地隐约传来的铁蹄震动。
冷焰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火候，差不多了。」
她低声自语，如同呢喃。
「赵珩，别让我失望。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些吧。」
「只有乱起来，我才能……浑水摸鱼，将你们这些仇人，一网打尽！」
她的身影悄然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
苍远城的生死之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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