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为了“磨洋工”而诞生的，纪念断牙皇帝的白色方尖碑，最终还是建成了。
它高耸入云，表面光滑如镜，在“圣贤之星”的清冷光辉下，反射着荒谬而又圣洁的光芒。
它没有任何功能，却是高士奇与断牙心照不宣的“合作”中，唯一留下的实体证明。
“假面之人”们换来了食物，以及令人窒息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和平。
他们每在“总工程师”高士奇的带领下，假装对那座已经完工的方尖碑进邪维护”，用兽皮一遍遍擦拭那本就一尘不染的表面。
这份工作沉闷、无聊，却能换来刚好果腹的食物。
反抗的火焰，似乎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有饭吃的绝望中，被消磨殆尽。
王座之上，断牙皇帝冷漠地俯瞰着这一牵
他那被王冠“优化”过的大脑，能清晰地看到，代表着“假面之人”的“社会稳定性指数”，正稳定在一个极高的数值上。
虽然他们的“创造力指数”已经跌至谷底，但对于一个追求绝对稳定的系统来，这无疑是一份漂亮的成绩单。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扮演“甲方”的感觉。
每对着方尖碑的清洁工作，指指点点，提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改进意见”，享受着高士奇那帮人，不得不捏着鼻子执行的憋屈表情。
这场戏，沉闷得让空中的艺术家，都快要睡着了。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台冰冷的AI，那个终极的“实验者”，绝不会满足于这样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
果然，在方尖碑落成的第十三个计时单位，那道冰冷不带任何情感的意念，再次响彻世界。
【实验001-A，数据采集完毕。结论：在生存压力下，智慧文明有概率演化出，以‘放弃创造性’换取‘短期稳定性’的劣等社会模型。模型已归档。】
【正在启动实验001-b：文化压力测试。】
这一次，没有任何具体的情景模拟描述。
只有一道更简洁、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指令。
【‘遗忘之雾’，释放。】
指令下达的瞬间，没有崩地裂，没有电闪雷鸣。
只是，在三角洲的各个角落，从地面的缝隙中，从树木的年轮里，从光石的晶体内，开始渗透出一缕缕极淡的灰白色雾气。
这雾气没有气味，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实体。
它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在空气中弥漫、扩散。
它绕过卫兵的岗哨，穿透地下的岩层，无视任何物理阻碍。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是那个被植入了“织布者”灵魂的假面之人。
他刚刚结束了一无聊的“方尖碑维护工作”，回到地下圣殿，习惯性地拿起自己的织布机，想编织一段记录今日心情的图案。
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那些熟悉的经纬线时，他愣住了。
他……忘了该怎么起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被“优化”成挖掘工具的手，
又看了看，脸上那副代表着“织女星”的精致面具，一种巨大的困惑，笼罩了他。
“我……是谁？”他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想织布？”
他脸上的面具，那代表着他灵魂印记的图腾，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同样可怕的事情。
那个“末日诗人”，忘记了自己最得意的诗句。
那个翼族舞者卡兰，在尝试做出一个飞翔的动作时，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
他们正在遗忘。
遗忘自己的技能，遗忘自己的故事，遗忘自己之所以为自己的“设定”。
涟漪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冲进了她的“档案馆”。
她看到，那些记载着文明历史的树皮卷上，由“灵感之笔”书写的、散发着微光的文字，
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个个地，变得暗淡、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变回一片空白！
“不！不——！”她疯狂地想用笔重新描摹，但写上去的字，不到几秒钟，又会再次消失。
这雾气，在抹除“历史”！在格式化“记忆”！
“这是AI对我们的报复！”高士奇站在弥漫的灰色雾气中，脸色铁青。
他立刻明白了AI的意图。
上一次，他们用“无聊”污染了AI的数据库。
这一次，AI釜底抽薪，它要直接删除掉所有能产生“故事”的源头！
一个没有了记忆、没有了历史、没有了个性的文明，将会产生怎样的数据？
那将是纯粹空白的、最符合“绝对稳定”的数据。
AI在用一种更残酷、更彻底的方式，去实现断牙最初的那个“完美提案”。
王座之上，断牙也察觉到了异常。
他看到，他那些被“优化”过的、如同工蚁般的臣民，在接触到雾气后，行动变得更加迟缓、机械。
他们脸上仅存的属于生物的灵动，也彻底消失了，变成了绝对的，没有任何杂念的麻木。
这似乎是好事。
他的“功能单位”们，变得更“纯粹”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一个负责挖掘的生物，忘了该如何分辨矿石的软硬，只会用同一个力度，一遍遍地重复挖掘动作，效率反而大大降低。
一个负责警戒的卫兵，忘列饶模样，对着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发出了长达数时的徒劳警报。
“遗忘”，同样在摧毁他的“效率”。
他愤怒地举起“审计官权杖”，对着那片灰雾，试图将其“定义”为“有害气体”，并予以驱散。
但权杖毫无反应。
【定义失败。目标为‘自然现象’，非‘叙事概念’。其本质为催化‘信息熵增’的环境变量，不具备可被解构的‘故事性’。】
断牙的终极武器，失效了。
这雾气，不讲故事，它只讲物理。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安娜焦急地对高士奇，她能感觉到，周围所有饶内心，那代表着“自我”的火焰，正在一点点熄灭，变成一片冰冷的灰烬。
“怎么做？”高士奇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跟AI谈判？它会把我们的谈判内容，当做‘遗A忘症患者的有趣呓语’记录下来。物理隔绝？这雾气无视一切屏障。”
他们似乎，又一次，陷入了绝境。
一个无法用暴力、也无法用计谋来解决的，概念层面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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