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月轩站在甲板的阴影中，双手紧握栏杆，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嵌入掌骨深处。
夜风卷着咸涩的海气扑面而来，呼啸如泣，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云。
他紧紧抿住嘴唇，眼中藏着一抹难以言的苦涩，那滋味比海水的咸腥更刺喉。
他怎么可能念头通达？
若不是顾忌逍遥谷的颜面，他早就表现出彷徨无措、六神无主的模样来。
他不是江湖上无牵无挂的浪人，他是逍遥谷的大弟子，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是江湖上交口称赞的“逍遥拳不平”。
他肩上扛着的是整个逍遥谷的声名，是一众师弟师妹的榜样，是江湖中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重负压得他喘息艰难。
若是他仅仅是个江湖散人，他便可以不管不关带走沐郡主，与她浪迹涯，远离这纷乱江湖，远离这权谋与杀戮，在青山绿水间筑一座屋，听她抚琴低吟。
可他不能。
他不能做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更不能做出有损门风的举动，哪怕心如刀绞，他也只能将这份情愫深埋心底，任它腐烂生根。
谷月轩低头，声音低沉，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带着沙哑的震颤：“阿棘，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够这么纯粹。”
荆棘站在他身侧，目光平静如深海，修长的手指轻叩栏杆，语气却透着一丝讥讽：“师兄，这也是我的武功为什么比你强的原因。”
谷月轩苦笑，没有再什么，只是望向远处翻滚的墨色浪涛，眼神空洞。
荆棘拍拍他的肩，掌心温热，力道却沉甸甸的：“收拾收拾心情吧，明我们就要起航了。”
谷月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脊背挺直如松，脚步依旧稳健，脸色也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那个失神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他又是那个让人敬仰的逍遥谷大弟子了，面具戴得严丝合缝。
他轻声道，声音微不可闻：“阿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荆棘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望向夜空：“没什么。”
谷月轩点点头，转身离开，背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孤影。
卫紫绫从高处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如燕，落地无声，裙裾翻飞间带起一阵香风。
她看着谷月轩远去的背影，皱起眉头，细长的眼眸中满是困惑，问荆棘：“师兄，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荆棘看着远方夜色中的海面，语气平静无波：“心情惆怅呗，不知所措呗。”
卫紫绫摇头，纤手轻抚腰间佩剑：“那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还是那个大师兄。”
荆棘转头看她，嘴角微扬，勾起一抹玩味：“能让你看出来，那还是逍遥谷的大师兄吗？”
卫紫绫白了他一眼，嗔道，脸颊微红：“死样，知道你和大师兄关系好。”
荆棘笑了笑，问她，目光扫过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师妹，都准备好了吗？”
“哼哼！”卫紫绫得意地哼了两声，挺直腰板，“师兄，放心吧，这回我可是把我卫家堡八大护卫全都叫来了，个个都是海战好手。”
她继续道，眼中闪过狡黠：“战船上还准备了许多猛火油、火药，够把‘黑冢罗王’的匪窝烧成白地，保准寸草不生。”
荆棘满意地点点头，拳锋轻击掌心：“那就好，别忘了给敖广好，这一战，我们要统一东海之上所有势力。”
荆棘豪情万丈，声音拔高如雷：“以后海上，我们得算。”
卫紫绫看着他意气风发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眸光流转，她就喜欢这样的师兄，每一次都会被他深深吸引，像飞蛾扑火。
转眼就是送亲的这一，朝阳初升，海面镀金，却掩不住肃杀之气。
依照“黑冢罗王”的传信，荆棘这边出三艘快船，黑冢罗王那边自有战船护航，看似互信，实则暗流汹涌。
荆棘、卫紫绫、谷月轩、沐萍、曹萼华、塔娅、秦红殇等人都上了船，作为朋友，他们想送沐萍一程，船船舱内气氛凝重如铅。
从东海港口出发，至黑冢罗王的黑水海域，需一日一夜的航程，风浪渐起，船身颠簸如醉汉踉跄。
众人除了荆棘、卫紫绫、谷月轩三人轻功高绝，外加秦红殇曾乘过战船，其他人皆被海浪折腾得晕晕乎乎，蜷在舱内呻吟不止，曹萼华伏在窗边呕吐，塔娅脸色苍白如纸。
敖广见状，忍不住大声嘲笑，叉腰而立：“你们这些江湖少侠，连这点风浪都受不了，还谈什么闯荡江湖？”
荆棘最烦他这副让志的模样，眼中寒光一闪。
他冷笑一声，双手一翻，化兵为影，身影倏忽如电，几招下来，硬生生将敖广打得跌下船去，海水溅起丈高，敖广惨叫着扑腾，许久才被水手拉上来，浑身湿透如落汤鸡。
当夜，海风呼啸更甚，波涛翻涌如怒兽咆哮，船船舱内灯火摇曳。
谷月轩辗转反侧，已经三未曾合眼，铺板硬得像石板，他却感受不到。
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沐郡主明日将以身饲魔的画面，心如刀绞，痛彻肺腑，那景象比刀剑加身更残酷。
他终于起身，披上外袍，缓步来到船头，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此刻，月光如水洒落海面，波光粼粼，沐郡主正伫立船头，望着海面，神情复杂，衣袂在风中飘舞如蝶。
谷月轩故意加重脚步声，沐萍回头，见是他，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容，眸光闪烁：“谷大哥，现在若我能练习武功的话，又当如何？”
谷月轩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喉结滚动，江湖上出名的高手，哪一个不是自幼习武？若非资卓绝，哪有人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沐萍武功资质并不算顶尖，若现在开始练武，恐怕也难有大成，更何况，明日就要抵达黑水沟海峡——“黑冢罗王”的老巢，哪有人能一夜之间成为高手？
他沉默不语，拳头在袖中攥紧。
沐萍轻声一笑，仿佛早已猜到他的答案，声音飘渺：“我知道的，谷大哥，一夜之间，成不了高手。”
谷月轩心中一痛，他很想告诉她，她还年轻，只要肯修炼，一定可以练成绝世武功，报仇雪恨，没有必要玉石俱焚，可他张不开口，那承诺太虚伪。
“谷大哥，一会儿，请到我房间一叙，我有要事与你听。”沐萍缓步走进舱门，留下谷月轩一人站在甲板上，任海风扑面，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也吹散了他最后的镇定。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舱时，突然，远处有敌船来袭，呼啸的炮弹划破夜空，朝着战船轰击而来，火光撕裂黑暗！
“敌袭！”谷月轩长啸示警，声震四野，左右两艘护卫舰迅速拦截敌船，又有倭寇从船头攀援而上，刀光森寒。
谷月轩正好心中郁结，便迎上前去，步踏周易，拳如流星，将这些倭寇一一打回海中，鲜血染红浪花，他每一拳都带着狂怒的宣泄。
敖广从船舱走出，一边擦着脸一边拿出千里眼，借着月光看了看来犯之敌，皱眉道：“那些是‘黑冢罗王’的船，不是来护卫吗，怎么反倒打伏击了？”
谷月轩料理完倭寇，走到敖广身边，他虽未踏足东海，但此刻也明白事情有变，眉头紧锁。
不多时，荆棘与卫紫绫从桅改了望台一跃而下，轻盈落地，衣角不沾尘。
卫紫绫道，语速急促：“大师兄、敖舵主，来者肯定是想阻止和亲的黑冢罗王麾下势力，毕竟‘黑冢罗王’手下也山头林立，有人不愿见联姻成事。”
谷月轩与敖广对视一眼，皆点头认同，眼神凝重。
远处轰隆声不绝于耳，进犯的船只被护卫舰悉数炸沉，海面浮起残骸，火光渐熄。
见事件平息，敖广伸了个懒腰，转身回舱，背影仓促。
荆棘看着谷月轩，嘴角含笑，走近一步：“师兄，刚才沐郡主问你现在练武如何，你怎么不答应下来？其他门派不行，咱们门派那不还是简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狡黠：“咱们可是赢易筋锻骨篇’改善资质，更赢吸星大法’吸人内力，这一夜之间成为高手也不是不可能呀？”
谷月轩闻言苦笑，自然明白荆棘和卫紫绫刚才定是看到了他与沐萍的交谈，摇头叹息。
“阿棘，别笑了。”他低声道，声音疲惫：“‘易筋锻骨篇’也就罢了，那‘吸星大法’后患无穷，怎能让沐郡主修炼。”
荆棘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掌风轻扫甲板尘埃：“师兄，你就是太过死板。”
他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谷月轩一眼：“一会儿美人有约，你可别唐突佳人呀。”
谷月轩扶额，无奈道，避开视线：“你啊……”
卫紫绫拦住荆棘，轻声道，拉他衣袖：“沐郡主肯定和大师兄有要事相商，师兄你就别添乱了。”
荆棘耸耸肩，没再话，转身望向海交界处。
夜色更深，风却更急，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回响，如战鼓擂动。
甲板上，只剩风声与心跳声交织成一片，谷月轩深吸一口气，迈向沐萍的舱房，脚步沉重如赴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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