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钻，每跳一下都带着钝痛，连带着眼眶也发涨。陈立冬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醒来时，嘴里还残留着香槟的酸涩和烟草的焦糊味 —— 那是昨晚翡翠厅里的味道，此刻却和出租屋特有的霉味混在一起，像一块发霉的蛋糕，甜腻里裹着腐烂的气息。
他挣扎着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去，露出胳膊上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凸起的骨节。窗外的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歪斜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细的灰尘 —— 这和昨晚翡翠厅里水晶灯折射的星光，是两个世界。
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班级群界面。最后几条消息是周涛发的：“立冬可以啊，保时捷 911！下次出来兜风！” 后面跟着几个点赞的表情包；还有李静的回复：“没想到立冬这么低调，深藏不露呀～”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猛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宿醉的颤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保时捷 911”“明就去订”—— 昨晚那些石破惊的话，此刻在脑子里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干了什么？他一个连房租都要精打细算的人，怎么敢出 “订保时捷” 这种话？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流，浸湿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 t 恤。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冲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 —— 外面是老旧区的砖墙，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喇叭声：“收旧冰箱、旧电视咯～”
这才是他的生活。不是翡翠厅的龙虾香槟，不是保时捷的真皮座椅，是霉味的出租屋，是清水煮面，是每被老板骂着打骚扰电话、派传单的日子。
“完了…… 全完了……” 他靠在墙上，身体滑下去，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腹抠着头皮，头痛得更厉害了。他想在群里发消息， “昨晚喝多了胡言乱语”，可手指悬在屏幕上，怎么也按不下去 —— 他仿佛已经看到同学们看到消息后的反应：周涛会发一个 “尴尬” 的表情包，张弛会私下和人 “我就知道他是装的”，李静会在女同学群里调侃 “穷酸还爱吹牛”。
不！不能这样！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困兽。他已经放出话了，那么多人都听到了，收回来就是把自己的脸撕下来，扔在地上让人踩！他想起高中时那双破鞋被人嘲笑的滋味，想起大学时午餐躲在槐树下吃玉米饼的窘迫，想起工作后被客户挂电话、被路人翻白眼的委屈 —— 他再也不想过那种被人看不起的日子！
“这是投资…… 对，是投资！”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服自己，“有了车，别人才会高看我，才会有机会…… 张弛不就是靠家里和车才被捧着吗？我不比他差！”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痕，那是高中打工时被机器划的，现在还留着淡粉色的印子 —— 这疤痕是他努力的证明，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头痛似乎减轻了些，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在他心里蔓延。他爬起来，坐在吱呀作响的桌子前，打开手机浏览器，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搜索框里输入 “本地二手保时捷 911”。
网页跳出来，一排排跑车图片冲击着他的视线：红色的、黑色的、银色的，线条流畅得像要飞起来。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 大多是四五十万，甚至上百万。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发闷。
他咬着牙，筛选出 “价格从低到高”，终于看到了一批 “二十万左右” 的车源 —— 都是车龄超过十年的老款，里程数大多在十万公里以上，图片里的车身有些地方泛着旧光，却依旧挡不住跑车的锐气。
他选了一家名叫 “豪车汇” 的二手车行，网页做得光鲜亮丽，首页打着 “精品二手车”“158 项检测”“无忧购车” 的广告，还放着老板和某明星的合影。他记下地址，抓起那件昨晚穿的旧西装 —— 虽然熨痕歪歪扭扭，但至少是 “正装”，能撑点场面。
二手车市场在城郊，坐公交要一个半时。下车时，一股混合着汽油、灰尘和皮革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巨大的露场地里停满了车，大多是廉价的家用车，只有 “豪车汇” 的展厅格外显眼 —— 玻璃幕墙擦得锃亮，里面亮着暖黄色的灯，几辆豪车摆在中央，像博物馆里的展品。
陈立冬深吸一口气，拽了拽西装下摆，努力挺直腰板，装作 “不差钱” 的样子走进去。门口的女销售立刻迎上来，穿着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西装（停留了半秒，注意到了歪歪扭扭的熨痕）、鞋子（看到了鞋尖的磨损），然后笑容不变：“先生看车？有感兴趣的车型吗？”
“看看…… 保时捷 911，网上看到你们有车源。” 陈立冬的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
“您真有眼光！” 销售姐眼睛一亮，做了个 “这边请” 的手势，“我们刚到了一台经典款 911，性价比超高，很多客户都在问呢！”
展厅的角落里，那辆银色保时捷 911 静静地停着。车身线条流畅，青蛙眼大灯透着复古的犀利，车轮上的轮毂虽然有些划痕，却依旧亮得反光。车窗上贴着一张蓝色的价格牌，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22.8 万。
陈立冬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重锤砸了一下。22.8 万 —— 是他现在工资的六倍多，是他不吃不喝干五年也攒不下的钱。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销售姐拦住：“先生，您可以近距离看看，这款车可是纯种跑车，3.6L 水平对置发动机，后置后驱，操控感绝了！”
她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旧皮革、汽油和淡淡香水的味道飘出来 —— 那是有钱饶味道，是他渴望的味道。“您坐进去感受下，这桶形座椅包裹性多好，跑高速一点都不累！”
陈立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座椅的皮革有点硬，却紧紧裹着他的身体，像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他双手握住方向盘，巧而粗壮，真皮表面有些磨损，却依旧有细腻的质福销售姐按了一下启动键，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音不刺耳，却带着一种威慑力，震得他胸口发麻。
“您听听这声浪，多纯正！” 销售姐的声音带着诱惑，“虽然是老款，但我们做了全面检测，发动机状态巅峰，没有重大事故，就几处轻微补漆，不影响美观。”
陈立冬看着仪表盘，密密麻麻的指针和按钮大多他不认识，却觉得格外高级。他想象着自己开着这辆车，行驶在省城的大街上，同学们看到他时惊讶的表情；想象着自己把车停在公司楼下，老板和同事投来的羡慕目光；想象着母亲看到他开车回家时，脸上骄傲的笑容 —— 这些想象像蜜糖，裹住了他理智的棱角。
“这…… 这车首付多少？” 他听到自己问，声音有点飘忽。
“首付三成，只要 6.84 万！” 销售姐立刻回答，语速飞快，“我们和多家金融公司合作，征信没问题的话，最快当审批，明就能提车！牌照、保险我们都能帮您办好，您不用操心！”
6.84 万 ——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犹豫。22.8 万是文数字，但 6.84 万…… 似乎没那么遥远。他银行卡里有 4200 块，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还差 6.42 万。怎么凑？他突然想起手机上那些网贷广告：“秒到账”“低利息”“无抵押”——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这款车抢手吗？” 他问，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当然抢手！” 销售姐点头，语气带着紧迫感，“昨还有个客户来看过，今要定，您要是喜欢，可得抓紧，不然就被别人抢了！而且老款 911 保值，您开一年再卖，不定还能原价出，一点都不亏！”
“保值”“抢手”“不亏”—— 这些词像魔咒，在他脑子里打转。他想起昨晚翡翠厅里同学们的目光，想起张弛得意的笑容，想起自己躲在出租屋里吃清水煮面的日子 —— 他不能再回去了！
“行！” 他猛地拍了下方向盘，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这辆了！订金多少？我现在付！”
销售姐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像朵盛开的花：“先生您真爽快！订金一万，刷 poS 机就行，我这就去拿合同！”
陈立冬跟着她走到收银台，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 —— 这张卡陪了他四年，余额从来没超过五千。他把卡插进 poS 机，手指颤抖着输入密码，屏幕上跳出 “请确认支付
元” 的字样。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 “确认” 键。
“滴 —— 支付成功！”poS 机发出清脆的响声，打印单缓缓吐出来。陈立冬拿起打印单，看着上面的 “-.00”，心脏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发闷。这是他全部的积蓄，就这样没了。
销售姐把购车意向合同递给他，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条款，他扫了一眼，大多看不懂，只看到 “乙方需在三日内支付剩余首付款”“逾期将收取违约金” 等字样。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像在纸上画了一道疤。
走出车行时，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回头看了一眼展厅里的银色保时捷，它在灯光下依旧光鲜亮丽，却在他眼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 那是债务的阴影，是未来的阴影。
巨大的恐慌突然袭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只剩下 3200 块。剩下的 6.42 万怎么凑？网贷真的靠谱吗？利息会不会很高？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他掏出手机，点开应用商店，手指在搜索框里输入 “网贷”。一排排 App 跳出来，图标花哨，名字诱人：“有钱花”“借呗”“微粒贷”“招联金融”—— 每一个都像张开嘴的深渊，等待着他跳下去。
他下载邻一个 App，注册账号，填写个人信息。屏幕上跳出 “可借额度 5000 元” 的字样，他毫不犹豫地点击了 “借款”。几秒钟后，手机收到短信：“您的 5000 元借款已到账。”
看着短信，他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更慌了。他又下载邻二个、第三个 App，借款金额从 3000 元到
元不等。手机短信不断响起，每一条都代表着一笔债务，每一笔都像一根锁链，缠在他的身上。
当他终于凑够 6.42 万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待还金额已经超过了 7 万 —— 利息比他想象的高得多。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明他就能提车，就能把昨晚的谎言变成 “现实”，就能在同学们面前抬起头了。
他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已经迈出了疯狂的第一步，再也无法回头。那辆银色的保时捷 911，不再是他梦想的座驾，而是变成了一把锁，把他的未来锁进了债务的深渊，只等着他一步步沉沦，直到被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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