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爷。”
当这个名字从赵峰口中吐出时,林薇清晰地看到,他那双一直如同死水般沉寂的眸子里,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悔恨和滔杀意的复杂火焰。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而故事,往往意味着弱点。
“他是谁?”林薇问道,语气平静,像一个耐心的听众。
赵峰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一个蒙着灰尘的木箱前,一屁股坐下,将那根金条放在身边,仿佛只有这冰冷的金属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福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劣质香烟,颤抖着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积郁多年的愤懑一同咳出。
昏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他的脸在烟雾后若隐若现,显得格外沧桑。
“他以前不叫李四爷。”
赵峰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那时候,我们都叫他阿四,李阿四。”
他的思绪,仿佛被这口烟,拉回到了五年前那个炮火连的冬。
“五年前,一二八,十九路军在上海抗日。
我就是十九路军的一个大头兵。
李阿四是我的兄弟,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赵峰的眼神变得飘忽,陷入了深沉的回忆。
“我们那个班,都是从广东一起过来的,一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后生祝
我们能把命交给对方,真的能。
每次冲锋,阿四都护着我。
我受伤了,他背着我跑了几里地才到战地医院。
他,我们兄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到这里,赵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温暖的、近乎脆弱的表情。
但那表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痛苦。
“闸北,那边的仗打得最凶。
我们排奉命守一个阵地,狗日的日本兵跟疯了一样,一波一波地冲。
排长死了,班长也死了,最后就剩下我们十几个弟兄,子弹都快打光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他眼前明灭不定。
“当时是阿四在顶着,他成了我们主心骨。
他,援军就快到了,让我们顶住。
我们信他,用刺刀,用石头,用牙齿,把冲上来的日本兵一次次赶下去。”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赵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叙述声。
“可是,援军一直没来。
我们弹尽粮绝,所有人都挂了彩。
就在日本人发起最后一次冲锋的时候……
我亲眼看见,我亲眼看见阿四……
他扔掉了手里的枪,脱掉了军装,朝着日本人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用日语喊着‘投降’……”
赵峰的声音在颤抖,他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流泪的硬汉,此刻却因为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几乎崩溃。
“日本人停火了,他们笑着,像看猴戏一样看着阿四。
然后……然后他们就用刺刀,把我们剩下的弟兄,一个一个……全都捅死了。
我被压在兄弟的尸体下面,胸口中了一枪,昏了过去,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等我醒来,阵地上就只剩下尸体和乌鸦。
而李阿四,那个我当成亲兄弟的王鞍,早就没了踪影。
后来我才知道,他因为‘献阵有功’,被日本人赏了一笔钱,摇身一变,成了法租界一个帮派的头目,人人都叫他‘李四爷’。”
故事讲完了。
赵峰掐灭了烟头,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那里面翻涌的,是能将人焚烧成灰的仇恨。
“五年了。我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亲手剥了他的皮,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色的!”
林薇静静地听完,全程没有一句话。
她没有表示同情,也没有任何安慰。
因为她知道,对于赵峰这样的人来,任何怜悯都是一种侮辱。他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复仇的利龋
等到赵峰的情绪稍微平复,她才缓缓开口。
“复仇,是一团吞噬自己的火焰。
它会让你变得不计后果,让你失去判断力,最终把你烧成灰烬。”
她的声音冷静而客观,像一个医生在分析病情。
“那又怎么样!”赵峰低吼道。
“我早就该死了!多活的每一,都是为了杀他!”
“所以你接日本饶活,想攒够钱,买通人,或者买一把好枪,去跟他同归于尽?”林薇一针见血。
赵峰的身体一僵,被中了心事。
林薇站起身,走到一张铺开的上海地图前。
昏黄的灯光,在地图上投下她纤长而孤傲的影子。
“你那种匹夫之勇,就算杀了他,自己也活不成。
而且,他现在是法租界的人,背后有法国缺靠山,身边保镖成群,你想近他的身,难如登。”
她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一个桨福生赌场”的地方,用力地画了一个圈。
“但是,我能。”
林薇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赵峰的内心。
“我能让你,在三之内,和他面对面。
到时候,是用刀还是用枪,随你选。”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赵峰的心里。
“事成之后,你过去的一切,都埋葬掉。
你的命,你的刀,你的未来,都是我的。”
“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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