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口的石板被掀开一条缝，冷风顺着缝隙钻入，吹得梯子边的艾琳衣角微动。她没有立刻下去，而是站在原地，右手轻轻抹过左臂绷带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修梁时蹭上的木屑与灰土。她低头看了眼掌心，几道新裂的口子渗着血丝，指甲缝里嵌着细的木刺。她没去拔，只是握了握拳，转身踩上第一级木梯。
梯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一步步往下，脚步稳而慢，像是怕惊扰什么。老村长已经在下面等了，油灯刚点着，火苗跳了一下，映在他脸上，沟壑分明。他没话，只抬手示意她靠近墙角。
那是一张粗麻布铺成的地图，钉在木墙上，边缘已经发黄卷曲。上面用炭笔画出了山势、河流和几条径，几个村子的位置被圈了出来，其中一个正是他们所在的村庄。艾琳走近，目光落在北面一道狭窄的山口上。她伸手，指尖沿着那条路径滑过去，停在中途。
“他们会走这里。”她。
老村长蹲下身，往灯芯里添零油。“上次没走这条道。”
“上次他们没想到我们会动手。”艾琳收回手，“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烧了东屋，试探我们的底线。下一次，不会是试探。”
老村长抬起头，眼神沉着。“你是，他们一定会来？”
“不是如果。”艾琳看着地图，“是‘当’他们再来。”
空气静了一瞬。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晃了晃。
老村长缓缓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纸页脆得几乎一碰就碎，封皮上有个模糊的印记，像被水泡过。他把它摊开，压在地图下方，然后取出一枚铁钉，对准一处村落的位置，钉了进去。
“三十年前，灰鹰团来了三次。”他，“第一次收粮，第二次收人，第三次，村子没了名字。”
艾琳盯着那个被钉住的点。她知道那种结局——焦土，空屋，无人收尸的骸骨埋在菜园底下。
“我们不能等他们把规矩走完。”她，“等他们第三次来，我们早就没了。”
“可要是我们先动了手，”老村长声音低下来，“他们就会知道我们不认命。到时候来的就不只是五个人，可能是二十，五十，甚至整队人马。”
“那就让他们知道。”艾琳走到地图前，拿起炭笔，在三个邻近村落的名字外画了个大圈，“我们不是要躲过这一轮，是要让‘人税’这个东西，从根上断掉。”
老村长皱眉。“你打算告诉他们？那些村子？”
“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人税’。”艾琳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铁锤敲进石头，“等他们知道了，孩子已经被绑走，大人跪在地上求饶。那时候再反抗，就跟八年前一样，顶不住火，撑不住梁。”
老村长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旧册子的边角。
“你的是救。”他终于开口，“可他们未必信你。”
“我不需要他们立刻信。”艾琳将炭笔放在地图边缘，“我只需要他们在看到标记的时候，想起有这么一个消息。在孩子失踪前，在守卫出现前，在绳索套上脖子之前，有人提醒过他们。”
老村长抬头看她。“你要派人去？”
“没人能安全走出去。”艾琳摇头，“但我们可以在他们必经的路上留下记号。在树皮上刻，石头下压纸条，田埂插断矛——只要他们看见，就会问，就会查，就会防。”
老村长盯着地图，目光在那三个被圈住的村子之间来回移动。良久，他叹了口气，从腰后摸出一把锤，递给她。
艾琳接过，走到墙边，拿起一枚铁钉，对准其中一个村子的位置，敲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钉子没入木墙，发出短促的响。她松开手，退后半步。
“这不是防御。”她，“这是预警。”
老村长看着那枚钉子，又看看她。“你变了。”
“我没有变。”艾琳伸手抚过地图边缘，“我只是不再只想着活过今。”
老村长没接话。他弯腰，从墙角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后取出几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日期和人数，字迹潦草，像是匆忙记下的。他将其中一张钉在地图旁边，正对着山口位置。
“这是我记下来的。”他，“过去十年，每个月十五，他们来收人。哪走，走多少人，从哪个方向进村……我都记了。”
艾琳低头看那张纸。日期清晰，路线重复，像一套固定的程序。
“他们有规律。”她。
“所以你才敢‘当他们来’。”老村长点头，“因为你已经算到了。”
“不是算。”艾琳拿起炭笔，在山口位置画了个叉，“是确认。他们依赖这套流程，就像我们依赖柴火过冬。只要流程不变，他们就不会警觉。”
“可一旦我们打断它……”老村长接上话，“他们就会乱。”
“乱就是机会。”艾琳将炭笔放下，“我们要做的，不是等他们破门，是在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进门的时候，让他们知道——门后的人，已经换了。”
老村长久久地看着她，眼神里有迟疑，也有震动。最后，他慢慢走到地图前，拿起另一枚铁钉，对准灰鹰团据点的位置，用力钉了进去。
钉子扎进木头的声音格外清晰。
两人并肩站着，俯视地图。油灯的光照在粗麻布上，映出他们影子，投在身后石壁上，拉得很长。
“接下来呢？”老村长问。
“先布眼。”艾琳指向村外田埂，“麦苗长起来了，正好遮人视线。我们在田边设暗哨，用石堆做记号，发现动静就传信号。”
“怎么传？”
“用响石。”她，“两块扁石相击，声音不大，但能传远。白敲一下，夜里敲两下，三下就是敌至。”
老村长思索片刻，点头。“我可以安排人轮守。”
“不止是守。”艾琳补充，“是教他们怎么看。看脚印深浅，看草叶折断的方向，看鸟飞不飞。这些都不是秘密，是活下来的本事。”
老村长看着她，忽然：“你什么时候想得这么远了？”
艾琳没回答。她只是伸手，将灰鹰团据点那枚钉子又敲紧了些。
“我不是想得远。”她，“我是不能再让一个人，因为不知道而死。”
老村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多了种决断。
“那我就把剩下的册子都拿出来。”他，“还有我知道的路，见过的人，听过的话。全给你。”
艾琳点头。
她转身走到角落，从地上拾起一块扁平的石片，试了试边缘，满意地别回腰间。然后她回到地图前，手指再次划过那条山口径，最终停在据点位置。
她的指尖没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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