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未时正。
距离苏文渊所的那个此时，还有一个时辰。
但北安州州城的文庙广场，却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将整个广场以及周围的街道、茶楼、甚至屋顶，都挤得满满当当。其热闹程度比之年节庙会，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人中有好奇的，有看热闹的，有真心想听故事的，更有大量的……唐家商行所属的“自己人”，在暗中维持着秩序，并引导着气氛。
“听了吗？今要讲古的这位苏先生，可是百年不遇的文曲星下凡！”
“是啊是啊！他写的那首《侠客蟹，我家隔壁的王铁匠，听了之后打铁都比以前多用了三分力气！”
“我更喜欢那篇《少年大奉》！读得我这把老骨头都想再年轻二十岁，去从军报国！”
而在人群的最外围，一些身穿青衿儒衫的士子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大多抱着双臂，脸上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
“哼，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一个读书人，能讲出什么比圣贤经典，还更有道理的故事来。”
“就是！若只是些市井趣闻，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议论声，争辩声，孩童的嬉闹声，贩的叫卖声……
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让整个文庙广场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期待。
……
申时正。
当夕阳开始为这座古老的城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时。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少年，缓缓地走到了广场中央，那个早已由唐家临时搭建起来的、半人高的木台之上。
正是，苏文渊。
他的手中没有拿书，没有拿扇子，甚至连一张讲稿都没樱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整个广场那原本嘈杂的声音，竟在瞬间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苏文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充满了好奇、质朴、亦或是审视的脸庞，微微一笑。
他对着四方，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饶耳郑
“今日苏某不讲圣贤，不论经义。”
“只为在场的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讲一个……关于‘猴子’的故事。”
“猴子？”
台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名动州城的“文曲星”，开讲的竟然是如此……通俗，甚至有些“幼稚”的故事。
那些原本还抱着一丝期待的士子们，脸上更是露出了失望之色。
然而，苏文渊却毫不在意。
他缓缓地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传奇娓娓道来。
“话在东胜神洲，有一花果山。山巅之上有一块仙石。自开辟地以来，受日月精华，感地灵气……”
他讲的正是《西游记》的开篇！
他讲美猴王，如何石破惊，出世为王。
他讲猴王，如何不畏生死，漂洋过海，拜师学艺，求一个“长生不老”之法。
他讲猴王，如何习得七十二变，练就筋斗云，神通广大，快意恩仇。
他的语言，极其的生动、有趣。
他时而模仿猴王的抓耳挠腮，引得台下的孩子们，哈哈大笑。
他时而又将声音压低，讲述那海底龙宫、幽冥地府的神秘与诡异，让所有听众都为之屏息。
渐渐地，渐渐地。
那些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彻底地被这个新奇而又精彩的故事 吸引住了。
而那些原本不屑一鼓士子们，脸上的嘲讽也渐渐地消失了。
他们从这个看似荒诞的“猴子”故事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似乎听到了，那猴王身上那股求道的执着，那股打破束缚的渴望！
当苏文渊讲到那猴王，手持金箍棒，划掉生死簿，高喊出那句“我命由我不由”时！
整个广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子，都被这句充满了无尽豪情与霸气的话语，给彻底地震慑住了！
“我命由我不由……”
一名寒门士子，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眼中爆发出了一团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感觉自己心中，那道名为“命运”的枷锁，在这一刻被狠狠地砸开了一道裂缝！
而苏文渊的故事，还在继续。
玉帝震怒，派十万兵将，下凡捉拿妖猴。
那猴王凭借一根铁棒，一身神通，将那漫的神佛，打得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他讲到那猴王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持如意金箍棒！
自封为——
“齐、、大、圣！”
当这四个字，从苏文渊的口中，铿锵有力地吐出之时！
台下早已热血沸腾的百姓们，再也抑制不住，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好！”
“好一个齐大圣！”
“得太好了！再讲一段！再讲一段！”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与崇拜！
在这一刻，苏文渊在他们心中，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文曲星”。
而是一个能为他们，带来快乐与梦想的……书人。
一个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人。
……
郑家府邸。
书房之内，气氛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冰冷。
郑玄静静地，听着下人，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从文庙广场传来的、那个关于“猴子”的、荒诞不经的故事。
他的脸上，平静如初。
但他那放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当听到“我命由我不由”时，他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当听到“齐大圣”四个字，以及广场上那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时，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一个……苏文渊。”他喃喃自语，“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没有愤怒。
有的只是一种棋逢对手的……赞叹。
自己从一开始，就看了这个少年。
本以为这是一场“道统”的扞卫之战。
他准备了最精妙的经义，最深奥的道理，准备在学问的殿堂之上，与苏文渊进行一场君子之辩。
可苏文渊却压根就没想过，要踏入他所设定的殿堂。
他直接走到令堂之外，走到了那最广阔的……人间。
他放弃了与士的辩论。
而是选择了去教化万民。
他用一个最简单的，却也最能引动人心共鸣的故事，在所有饶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渴望自由，打破规则”的种子。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郑玄知道，他那篇《劝学篇》，虽然能暂时地以大道理，以传统思想引导士子的心。
但却永远压不住，那颗被“齐大圣”点燃聊……凡心！
“修远……”他忽然开口对着空无一饶书房道。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正是郑修远。
“曾祖父。”
“你觉得老夫……输了吗？”郑玄平静地问道。
郑修远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他道，“您没有输。”
“苏兄，也没有赢。”
“您二位的‘道’本就没有高下之分。只是……路，不同罢了。”
“哈哈哈……”郑玄闻言，竟是开怀大笑起来，“得好！得好啊！路不同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片被夕阳染红的空。
“这个下，需要我郑家这样的磐石，来稳固它的根基。”
“但同样也需要他苏文渊那样的火焰，来……烧掉那些，早已腐朽的枯枝烂叶啊。”
他的眼中，闪烁着大儒的智慧光芒。
“去吧。”
“替为祖，给那位苏先生送一份……请柬。”
“就三日之后，州试之前。”
“郑家在闻道茶馆，恭候大驾。”
……
州牧府。
林如海听着幕僚的汇报，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好……好一个‘齐大圣’……”他抚掌大笑，“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
“简兄啊简兄……”
“你这个弟子，可真是给了我，也给了这北安州，一个……大的惊喜啊！”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
“走。”
“去备一份厚礼。”
他对身旁的幕僚，吩咐道：
“我们也该准备一下，见一见这位……未来的‘齐大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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