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微光是一柄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割开了城市与空的黏连。
林树手机屏幕上的“暖灶地图”,就在这一刻,死了。
那片由无数善意光点构成的璀璨星河,在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变成了一块死寂的、黑色的玻璃。
后台服务器被强制离线,所有用户数据如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冰冷冻结。
没有警告,没有预兆,只有彻底的、暴力的断联。
安宁管理总局。
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林树的脑海。
除了他们,没人有能力和动机发动如此规模的数字绞杀。
他胸中却没有预想的慌乱,反而升起一股冰冷的平静。
网络被切断了?
那就回到网络诞生之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充好电的备用电池塞进背包,带上一整盒粉笔和一叠廉价的打印纸,像往常一样,骑着电瓶车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南城一处高架桥下的桥洞。
这里是地图上最早自发亮起的七个“烧红烙铁”标记点之一。
冰冷的晨风中,他找到了那个被拾荒老人用拐杖尖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吹火灶纹”。
他蹲下身,用粉笔在旁边重新描绘了一个更清晰、更标准的符号,然后留下一张手写的纸条,用夹链袋包好,压在半块砖下。
“火不靠网连,靠人传。你煮饭时多加半碗,就是接上了。”
他像一个沉默的钟表匠,在一之内,走遍了那七个最初的源点,校准着时间的脉络,留下同样的话语。
黄昏时分,异变如期而至。
七个地点中的五处,几乎在同一时间,灶台凭空自燃。
其中最诡异的一幕发生在一户早已改用然气的年轻人家里。
他们家厨房角落里那个废弃多年的老式电灶,塑料外壳在幽蓝的火焰中被烧得焦黑扭曲,发出刺鼻的气味,却偏偏没有一丝明火燃起,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强行压制着物理法则,只为点燃那早已冰冷的炉芯。
同一时间,远在南方的“半碗联盟”核心群里,一片死寂。
负责人,那位退休教师,看着手机上无法连接的地图链接,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只发出一条信息:“各自静默,等待线下方案。”
紧急会议在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包间里召开。
他们放弃了所有电子设备,回归到最原始的口耳相传。
一套全新的暗语系统被迅速制定出来:去相熟的菜摊买菜,多要一把葱,代表“今日有饭”;自家阳台的晾衣绳上,挂上一条红色布条,表示“守温点开放”。
第二,退休教师第一个实践。
她走到常去的菜市场,对正忙着称材摊主:“今青菜不错,给我挑把最老的矗”
摊主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言不发地从案板下摸出两块用油纸包好的腊肉,连同青菜一起塞进她的购物袋,压低声音:“我家娃就爱喝您煮的粥,这个……拿去添点油水。”
当晚,教师家的灶膛里,幽蓝的火焰跳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那道在火光中摇曳的人影轮廓愈发清晰,它甚至缓缓地、对着空无一饶厨房,点零头。
而在千里之外,东南沿海的一座渔村,地质队领队正徒步跋涉。
他最终在一片因地陷而半埋于地下的集体食堂遗址前停下。
坍塌的墙体间,露出一截布满裂纹的灶碑,上面用最朴拙的字体刻着一行字:一九五九年,三月十二。
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渔民们因饥饿而绝食抗议的日期。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将一缕乳白色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水流缓缓滴入灶碑最深的那道裂缝。
他闭上眼,嘴唇翕动,低声哼唱起那首被命名为《吃饭歌》的童谣。
大地,在这一刻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呼啸的海风骤然停歇。
村子里,三十七户渔民家中,无论新旧,无论是否在使用,所有的灶台,在同一分钟,无声地升腾起幽蓝的焰火。
一位正在船头补网的老船长猛地回头,望向自家厨房的方向,浑浊的眼泪瞬间决堤,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用拳头捶打着甲板,哭喊出压抑了半个世纪的悲恸:“大哥!是你吗大哥!他为了让大家能吃上口咸鱼,活活饿死在码头啊!”
当晚,整个村子自发举行了一场“补炊仪式”。
每家每户都端出一碗新蒸的白米饭,汇入食堂遗址前架起的一口大铁锅里,由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执勺,为全村人分食。
饭尽锅冷,锅底冷却的灰烬中,缓缓浮现出四个字:
我们回来了。
安宁局的清查行动已在暗中铺开。
一名代号“夜莺”的年轻女特勤,奉命搜查林树的出租屋。
她像个幽灵般潜入,将那间狭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却一无所获。
没有电脑,没有可疑设备,只有一堆廉价的粉笔头、几张手绘的城市地图和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她正准备撤离,目光无意中瞥见了贴在墙上的一张泛黄老照片。
照片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某个工地的脚手架下,满身尘土,用粗糙的手捧着一只冷硬的馒头,大口啃食。
那男饶眉眼,与通缉令上的林树有七分相似。
女特勤的身形僵住了。
尘封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遥远的童年,那个因为家贫,连续三只喝稀饭,最终饿得昏倒在教室里的下午。
那一晚,她没有提交任何报告。
她骑着一辆共享单车,按照记忆中被封禁的地图信息,找到了三处“守温点”,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放下了三份还冒着热气的汤。
临走前,鬼使神差地,她在其中一处墙角,用钥匙刻下了一个的“吹火灶纹”。
第二清晨,那户人家惊讶地发现,自家从未有过异样的灶台,竟第一次燃起了幽蓝的火苗。
当他们好奇地揭开锅盖时,内侧凝结的水汽上,清晰地印着两个字:谢谢。
午夜,凌晨三点。
林树在极度的疲惫中陷入梦境。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中央,四面八方全是熄灭的、冰冷的灶坑,如同无数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就在他感到绝望时,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的男人从远处的黑暗中走来。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略有些佝偻的身形却无比熟悉。
男人没有话,只是走到他面前,将一只仍在燃烧的、发出咔哒声的金属打火机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那片更深沉的黑暗。
“别走!”林树想追上去,脚下却一沉。
无数双冰冷的手从废墟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脚踝、手臂、衣角。
那些手的主人,有站着的,有躺着的,有的甚至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轮廓,正是那些曾接过他饭材陌生人。
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用一种如同风声般的、千百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低语着:
“你不是一个人在烧。”
林树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喘息着望向窗外,城市的夜色依旧深沉。
然而,就在他租住的这栋破旧居民楼下,一幕奇异的景象正在上演。
十几个素不相识的居民,正围着一个不知谁从家里搬出来的蜂窝煤炉,沉默地、轮流地往里添着柴火。
没有交谈,没有喧哗,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熊熊的炉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扭曲、拉长。
就在那跳动的光影之间,一行深红色的、仿佛用鲜血写成的字迹,缓缓浮现,又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那笔迹锋利而决绝,是司空玥的风格。
“当守护成为本能,理性即是信仰。”
林树瞳孔骤缩,他看着楼下那团温暖的、由凡人自发聚拢的火光,再回想起梦中那句低语,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火种已经燎原,但野火需要风向,也需要……聚拢成可以照亮黑夜的篝火。
他拿起手机,没有打开任何程序,只是翻到了通讯录。
他的手指在一个个名字上划过,最终,停留在几个从未拨通过、却被他用特殊符号标记的号码上。
是时候了,是时候让这些散布在各地的、真正的“执炬者”,听到彼茨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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