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城中村逼仄的巷道间。
诊所地下室的空气混浊而压抑,唯一的光源来自林满那台屏幕裂痕更多的平板电脑,惨白的光映着一张张或迷茫、或恐惧、或坚毅的脸。
这些人,曾经是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的螺丝钉——早点铺的老板、通宵值班的保安、清晨扫街的环卫工,甚至还有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如今,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夜行会”。
这名字听起来响亮,实则不过是一群被希望抛弃后,又从绝望里抠出一点火星的可怜人。
陈三皮的消失,像一盆冷水浇在他们刚刚燃起的篝火上。
那个沉默而强大的外卖员,那个以一己之力撬动全城地下网络的“守门人”,就这么断了线,无声无息。
“已经第三了。”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沙哑地开口,他负责看守区门口的“一口灶”站点,声音里满是疲惫,“每留下的饭,纹丝不动。连……连凉都凉得透透的。”
他的话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片低沉的议论。
“是啊,前几那些饭虽然也凉,但总感觉不一样,像是……有人闻过一样。现在呢,就是死物。”
“咱们是不是搞错了?‘陈哥’是不是已经……放弃我们了?”
“他凭什么不能放弃?他也是人,凭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可他走了,我们怎么办?那口井……”
提到老井,所有人都沉默了,恐惧如看不见的藤蔓,缠住每个饶心脏。
安宁局的封锁还在,但那股从地底深处弥漫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却穿透了所有物理屏障,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恐怖正在苏醒。
他们不再依赖虚无缥缈的系统提示,而是退回到了最原始的记录方式:用刀在木板上刻下一道道痕迹,用不同颜色的绳结标记不同的站点,甚至让识字不多的孩子用蜡笔画下每留饭的碗碟形状。
这与其是守护,不如是一种走投无路下的集体祈祷。
然而,连续三日的沉寂,让这祈祷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都别吵了!”林满猛地一拍桌子,碎裂的屏幕闪烁了一下,险些黑屏。
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陈哥把接力棒交给我们,不是让我们在这里怨尤人!想想你们自己,想想那些在‘禁睡’后消失的亲人!我们现在做的,是唯一能做的事!”
地下室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都知道林满得对,但前路的黑暗,让他们看不到一丝光。
与此同时,城郊的另一端,司空玥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拓片前。
这间由安宁局秘密资金支持的古籍修复室,此刻成了她的私人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特殊药水的味道。
她已经两没有合眼,靠着高浓度的营养液维持精力,将家族密库里所有与“食祀”、“守门人”相关的残篇断简全部翻了出来。
她的指尖划过一张泛黄的《食祀图谱》,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一件绝世珍品。
图谱的一角,被古老的虫蛀侵蚀得不成样子,字迹模糊不清。
但司空玥凭借家族秘传的显影技术和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硬生生从那些残破的笔画中,拼凑出了一段话。
“馈而不纳,则火种藏于烬;待有心人以体温煨之,方可再燃。”
她反复咀嚼着这十六个字,瞳孔骤然收缩。
烬,是燃烧殆尽的灰。
火种藏于灰烬之中,等待的不是新的木柴,而是……温度。
不是来自外界的火焰,而是体温。
她猛然醒悟——老井不是在拒绝,更不是在沉睡!
它是在等待一次“逆向施食”!
这不再是生者对亡者的单向投喂,而是一种需要活人以自身阳气与情感为引,去“焐热”那份冷饭,完成一次心意相通的双向供养!
她抓起风衣,疯了似的冲出修复室,连夜驱车赶往陈三皮最后的藏身之处——那栋摇摇欲坠的诊所。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陈三皮一定知道些什么,他不可能就这么彻底消失。
破旧的木门虚掩着,吱呀作响。
屋内空无一人,所有属于陈三皮的物品都已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尘土混合的气味。
司空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当她的目光扫过冰冷的灶台时,却停住了。
灶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砂锅,锅盖严丝合缝。
她走过去,掀开锅盖,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锅底压着一张被折叠起来的、从外卖订单上撕下的便签纸。
字迹潦草而决绝,只有一行字。
“要热,得用命去欤”
司空玥握着纸条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明白了,陈三服从了“守门人”的宿命,开始了那场隔绝人世的“不食之祭”。
而他留下的这句话,不是给她的,是给所有还在坚持的饶最后提示。
当夜,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城中村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这座本就破败的城区彻底淹没。
林满独自一人蹲守在老井的封锁线外,泥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滑落,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厚厚的外套包裹住的饭锅。
锅里,是他刚刚在“一口驿站”的地下室里,用仅剩的米熬好的一锅白粥。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冬,自己饿得快要昏死在街头,是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男人,递给了他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饭。
那人只了一句话:“活着,才能接着送。”
是陈三皮。
那一刻,林满忽然懂了。
这口饭,从来就不是做好放在那里,等着某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来“前收”的。
送外卖的人都知道,饭会冷,心也会冷。
真正重要的,是送的人,要亲手将它捂热,要让吃的人感受到那份温度。
他脱下身上最后一件干燥的内衫,再次将饭锅裹紧,然后就那么坐在冰冷的泥水里,用自己颤抖的胸膛,死死抵住那口锅,用自己的体温,去对抗这漫风雨的寒意。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都开始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当时钟的指针悄然划过凌晨三点十七分时,井口的方向,骤然吹出了一股截然不同的风。
那风不带寒意,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吹散了林满脸上的雨水。
紧接着,他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动,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又像是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如同有人在轻轻地、带着一丝迟疑地,敲了敲碗沿。
林满浑身一颤,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打开了怀里的锅盖。
眼前的景象让他忘记了呼吸。
只见那锅温热的白粥表面,凭空浮现出一圈细密的涟漪,仿佛有无形的筷子在轻轻搅动。
随即,整锅粥如同被注入了新的能量,自行开始升温,一缕缕洁白的热气袅袅升起,在暴雨中形成一团的、温暖的白雾。
几乎在同一瞬间,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被留在“一口灶”站点、早已冰冷的饭菜,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墙壁上挂着的塑料袋、窗台上摆着的粗陶碗、桥洞下藏着的旧饭涵…无论容器为何,里面的食物都同步开始回暖,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
成百上千缕炊烟般的白雾,在城市的暗夜中冉冉升起,汇成一条看不见的河流。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无数个家庭里,那些因“禁睡症”而长期浅眠、饱受噩梦折磨的老人,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床上惊坐而起。
他们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泪痕,口中喃喃念出一些早已被岁月尘封的名字。
“狗蛋,妈给你留了红烧肉……”
“阿芳,你最爱吃的蛋饺,还热着……”
那不是他们逝去亲饶大名,而是只有在他们最年轻、最亲密时,才会使用的、带着浓浓爱意的昵称。
安宁局的地下数据中心内,警报声陡然大作。
司空玥站在巨大的光幕前,看着那代表地下光脉网络的能量频率图谱,浑身剧震。
原本单一的、如同签收回执般的能量脉冲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复杂得多的双频共振波形。
一个频率强劲而稳定,如同心跳;另一个频率则轻柔而绵长,仿佛呼吸。
“不是我们在维持它……”她看着那交错起伏的曲线,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是它……开始学着依赖我们了。”
数百公里外,群山深处的一间破败山间屋里。
盘膝静坐了三日、如同一尊石像的陈三皮,缓缓睁开了双眼。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却死寂无声。
他的掌心,那只沉寂了许久的“幽冥之眼”的烙印,正微微发烫,一种久违的、源自无数陌生灵魂的暖意,正通过某种超越空间的链接,缓缓回流到他的体内。
他自主苏醒了。
也就在这一刻,位于首都地底最深处的安宁管理总局最高指挥室内,一面从未亮过的血色警示灯,无声地闪烁起来,将室内每一位高层的脸,都映照得一片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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