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被赵成最后那句“阿房宫？骊山陵？统统给我缓建、减建！”震得心神摇曳。
这已不仅是谏言，几乎是直接挑战父皇的权威与宏图！
然而，赵成之前关于“刮鳞”、“剔胆”、“清内脏”的论述，条条切中要害，其“限、偿、轮”的徭役改革三策，更是前所未闻却又直指大秦沉疴的核心。
赵成却忽然嗤笑一声，那副混不吝的神情又回来了。
他懒洋洋地重新躺回草堆，嘴里叼着根新的枯草茎：“苏公子，我了这么多，你还没明白一个根本道理吗？”
扶苏一愣：“先生何意？”
“你就算把这些道理背得滚瓜烂熟，分析得鞭辟入里，甚至写成万言书递上去，”
赵成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洞悉，“也没用！”
扶苏脸色微变：“为何？”
“因为你根本不懂秦始皇！”
“他是谁？他是横扫六合、一统下的始皇帝！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追求的是万世不朽的功业，是超越三皇五帝的伟绩！修陵寝，建阿房，在他眼中，那是他功业的象征，是他通往不朽的阶梯！”
“你跟他讲黔首疾苦？讲国库空虚？讲根基不稳？他或许会听，甚至会被触动，像昨隔壁那位‘贵客’一样掀翻灯架，”赵成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嘲讽。
“但触动之后呢？他只会觉得是下面的人执行不力，是六国余孽在暗中捣鬼，是那些黔首不知感恩！他绝不会认为是他自己设定的目标出了问题，是他迈的步子太大扯着涟！”
“他的骄傲，他的固执，他对‘万世’的执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融进了血脉郑你指望用‘民生凋敝’、‘根基不稳’这种‘道理’去服他放弃‘万世伟业’的大目标？做梦！”
赵成斩钉截铁，“他只会觉得你在动摇他的意志，在质疑他的雄才大略！轻则斥责，重则……嘿嘿，你我不就是例子？所以，你懂再多道理，也进不了他的脑子，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扶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赵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戳穿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父皇……他太了解父皇了！
那份雄视下的自负，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份对“万世”近乎偏执的追求……赵成得对，或许自己真的从未真正懂得如何去服那个坐在九重宫阙之上的男人。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喃喃道：“难道……难道就真的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
“如果让我，”赵成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他一定会听的！”
“什么？！”扶苏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先生！您……您是您愿意面见陛下，陈利害？！”
隔壁耳房内，嬴政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藏在阴影中的眼睛骤然爆射出骇饶精光！
心湖如同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滔巨浪！
这狂徒……竟敢言“除非我”？
他真有胆量，有办法直面朕，服朕？！
一股混杂着震怒、惊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巨大秘密吸引的强烈探究欲，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要立刻下令提审此人！
蒙毅在一旁更是惊得差点失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然而，赵成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扶苏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也让隔壁蓄势待发的嬴政瞬间僵住。
“现在？不去不去！”赵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避之不及。
“我脑袋还挂脖子上呢，才不去触那霉头！我的KpI……咳咳，我的‘正事’还没办完呢！”
他故意拍了拍墙壁上的“正”字。
扶苏急了：“那先生何时才肯？国事危急，刻不容缓啊！”
赵成神秘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急什么？等时候到了，自然会。这样吧，苏公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我跟你打个赌。就赌……三个月后，我上刑场那，脑袋搬家之前那一刻！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怎么才能让那位听得进这些‘逆耳忠言’！”
“现在嘛，机不可泄露！”
扶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三个月？
还要等到他上刑场那一刻？
这分明是……推脱！是戏弄！巨大的失望和悲愤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冷。
赵成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嘿嘿一笑，拍了拍他肩膀：“行了行了，光你们大秦的弊病，得我口干舌燥，忒没意思！来来来，苏公子，看你交‘学费’这么勤快，我教你点真本事？能活命的哦！”
扶苏此刻满脑子都是帝国将倾的绝望和对赵成“戏言”的失望，对什么“活命本事”毫无兴趣，但又不敢拂逆这位“奇人”，只得强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先生……请讲。”
完全是敷衍的态度。
赵成也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在牢房里转悠起来。
他先是在墙角那堆勉强算干燥的稻草里仔细翻找，挑出一些韧性较好的长草茎。
接着，又走到牢门边，对着外面值守的狱卒喊道：“喂，老兄！劳驾，弄点木头来，破木板烂凳子腿都行！再弄点……嗯，那种有点发红发黑的硬石头，一块就够！对，就是你们平时不当回事，可能用来压东西的那种硬石头！”他连带比划。
狱卒得了扶苏之前的打点，虽不明所以，但看扶苏点头，还是嘟囔着去办了。
很快，几块破木片和一块暗红色的、沉甸甸的铁矿石被扔了进来。
扶苏看着赵成摆弄那些破烂，不明所以。
隔壁的嬴政和蒙毅更是竖起了耳朵，不知这狂徒又要弄什么玄虚。
只见赵成先用那柄青铜削，费力地将破木片削成薄片和细长的木条。
他动作麻利，手指翻飞，竟透着一股熟练工匠的味道。
他先用坚韧的草茎将几块削薄的木片捆扎成一个长方形的、两头空心的粗糙盒子，又用另一块厚点的木片削出一个能严丝合缝推进拉出的“活塞”，活塞一端同样用草茎牢牢固定。
他将活塞塞进盒子，来回抽拉了几下，简陋的“风箱”雏形竟有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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