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赵家府邸深处。
书房内，空气凝滞如铁。
窗外隐约传来的欢呼，与室内形成死寂般割裂。
宽大书案后，赵擎枯坐如石。
不过短短数日，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家主，眉宇间只剩下被抽干精气的灰败。
他的目光，缓慢而沉重地扫过案头——
左侧，是一份薄得几乎可笑的缴获清单。
荡平黑风寨，换来的不过是些零散灵石、寻常材料，
与赵家付出的代价相比，苍白得像一个冷笑。
右侧，那份墨迹犹新的伤亡名录，则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陨落”、“道基受损”、“修为跌落”……
每一个冰冷的标注，都曾是家族倾力培养的筋骨，是支撑未来的梁柱。
超过五成的战损，如同一记闷锤，将赵家千年根基砸得摇摇欲坠。
而正中，那枚散发着微光的玉简，此刻最为刺眼——
《非利不战：从黑风寨之战窥见的战争哲学》。
他的视线在三者间往复，最终死死钉在玉简上。
那句“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字字如神识冲击，烙进他的神魂。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沙哑的嗓音在空寂的书房里撕扯。
利？
赵家此战，利在何处？
是为了那点可笑的缴获？还是为了一句“剿匪有功”的虚名？
不，是为了灵境，是为了稳住即将崩溃的统治，是为了堵住修士外流的缺口。
如今，灵境稳住了，人心暂时拉回来了，宜城保住了，浔阳郡也满意了。
可赵家呢？赵家流干了血！
这惨胜的代价，沉重到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宜城的恢复尚需时日，而赵家自身的伤口，需要更长的时间。
悔恨如毒藤缠绕心脏。
他想起了过去纵容黑风寨存在，借以彰显赵家价值，甚至暗中收取些“好处”的日子。
那时只觉是驾驭地方的权术，是高明手腕。
如今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
只顾眼前微利，坐视匪患坐大，却未留下任何足以制衡的后手，此为一错！
待到灵境压力骤增，自己先是首鼠两端，企图敷衍了事；
最后局势崩坏，人心离散，又在恐慌与愤怒中，不顾家族虚实，悍然兴兵……
这步步走来，竟完美契合了文职主不可以怒而兴师”的告诫！
“呵呵……哈哈……”
赵擎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干涩，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绝望。
“蠢材……我赵擎，是赵家千古罪人！
养虎为患，是为不智；控虎无术，是为无能；怒而搏虎，自毁根基，是为不仁……
将这千年家业，葬送于己手！”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爆响，眼中血丝密布。
现实的危机感紧接着如冰水浇头。
宜城，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南宫家的分支，四海商会的分舵，还有那几个表面恭顺、暗藏野心的本地家族……
他们会坐视赵家喘息吗？
如今的赵家，就是一头重伤垂危的猛虎，失去了最锋利的爪牙。
那些环伺已久的豺狼，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试探、挤压、蚕食，乃至直接的挑战，恐怕顷刻即至。
赵家，已从猎手，沦为了他人眼中待宰的猎物。
“传令。”
他对着门外侍立的弟子开口，声音嘶哑得仿佛不是自己。
“即日起，家族库藏全力倾斜，不惜代价，救治伤员。
所有外围产业……能收缩的便收缩，非核心据点，可……酌情放弃。”
这道命令，意味着赵家将主动吐出大量利益，只为换取一丝渺茫的喘息之机。
“另，加强城中，尤其坊市巡逻，严密监控南宫家、四海商会及其他几家动向。
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弟子领命而去，脚步声仓惶，消失在长廊尽头。
书房内，只余赵擎一人……
浔阳郡，南宫府邸。
家主南宫烈放下手中的情报玉简，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族老，声音低沉：
“赵家的教训，诸位都看到了。灵境不发一言，却让一个千年世家自断臂膀，几近崩溃。”
一位面容清癯的族老缓缓点头：
“此次确是赵家养匪为患在先，决策失措在后，落得如此下场，可谓自食其果。
但……若下一次，灵境的目标不是赵家这等咎由自取之辈呢？”
他环视众人，语气凝重：“若灵境……
或者掌控灵境的那只无形之手，主动对某一方势力出手，断其接入之权呢？
届时，我等是否会成为第二个宜城？”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另一位掌管家族外务的族老接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更关键的是，这灵境过于神秘……无形无影，
我们甚至连它源于何处，受何人掌控都一无所知！
这种完全不受掌控的力量，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不错。”南宫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上一次展现出如此影响力的，是五十年前的灵犀网。
那时，即便是镇妖军，最终也不得不做出退让，将各城灵犀网的运营之权售予当地势力。
虽有人言，此乃镇妖军的布局，但至少，将灵犀网握于手中，我等方能安心。”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凝：“可如今的灵境，完全不同。
它无影无形，我们甚至不知该向何人争取这份‘掌控权’。
它的规则由谁定？它的边界在何处？
若有一日，它认为我南宫家‘不合规矩’，
是否也会如对待宜城一般，无声无息地将其隔绝于灵网之外？”
这番话出了在场所有饶隐忧。
一种力量，若强大却可知、可控，尚可合作、利用乃至制衡；
但若它既强大又完全超乎理解与掌控，那便只剩下……恐惧。
“家主，”清癯族老沉吟道，“我们是否应联合其他世家，共同探寻灵境之秘？
至少，需弄清其背后之主，尝试建立沟通之渠道。
绝不能将家族命脉，完全系于如此不可知之物上。”
南宫擎微微颔首，眼中精光闪动：“正该如此。
立刻以我族名义，秘密联络古族、各郡之主、机阁……
宜城之鉴在前，我等需早做绸缪。
慈莫测之力，岂能脱离我等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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