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号，舰桥。
簇无风，亦无雪，唯有恒定的温润与足以让世间最博学的鸿儒都感到目眩的安静。
紫女亲手奉上的香茗，雾气袅袅，在江昊面前的玉案上舒展又聚拢，仿佛一片的、温顺的云。
他的面前，那座巨大的灵力沙盘之上，不再是寻常的山川脉络，而是由亿万光点汇成的璀璨星河。一道道代表着山体内部应力结构的金线，如同神明体内繁复的经络，密密麻麻，清晰地勾勒出阿尔卑斯山脉这头沉睡巨兽的每一寸骨骼与血脉。
神朝工部的官员们，一群在世人眼中神秘莫测、能驱使机关造物的方士，此刻却像最严谨的账房先生，躬着身子，屏息凝神，用一种特制的、闪烁着灵光的玉笔，在沙盘上做着最后的校对与标记。
他们的神情，与其是在进行一场战争的准备，不如是在完成一幅巧夺工的艺术品。
终于，为首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直起身，颤巍巍地来到江昊身后三步处，恭敬地躬身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启禀陛下！【地质勘探阵法】已运行三百六十周，‘鹰巢’所在孤峰及其周边所有山体的结构薄弱点，共计一十九处，已全部锁定！误差……不超过三寸！”
沙盘之上，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繁复如蛛网的金色脉络深处，十九个致命的红色光点骤然亮起，如同被神明亲手点燃的死穴，灼灼其华，散发着不祥的意味。
韩信、卫庄，乃至侍立在江昊身后，身份已然沦为战利品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三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十九个红点所吸引。
他们是各自领域最顶尖的战争大师，可眼前这一幕，却已然超出了他们毕生所学。
战争，难道不是兵对兵，将对将的搏杀吗？
为何要对着一座山，如此精雕细琢？
江昊的目光，甚至没有从那氤氲的茶气上移开分毫。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散了浮沫，然后用一种仿佛在吩咐下人“今晚月色不错，把庭院的灯点亮”般的平淡口吻，下达了命令。
“知道了。”
“按计划执行，开始‘校音’。”
一声令下，外云海，风云色变。
悬停于鹰巢上空，一直隐匿于厚重云层中的数艘镇远级战舰，其庞大如山岳的舰体下方，缓缓伸出了平日里绝不示饶神秘装置。
那装置形如巨大的、由不知名金属铸造而成的音叉，表面篆刻着密密麻麻的道家符文与墨家机括纹路，在被激活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低沉到人耳几乎无法捕捉的嗡鸣。
嗡——
空间，在这嗡鸣声中微微扭曲。
一道道肉眼不可见，却能让光线都为之折跃的震荡波，如同神明无形的指尖，精准无误地从九之上弹出，穿透风雪，越过城墙，并非射向鹰巢要塞的任何一处防御工事，而是悄无声息地射入了那十九个被标记出的山体深处。
校音。
为一座山脉，校准它的崩解之音。
……
鹰巢要塞，中央广场。
卡西乌斯刚刚结束了他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悲壮演。五千名第九鹰旗军团的士兵，被他彻底点燃，狂热的情绪如同实质的火焰，将整座要塞都炙烤得滚烫。
他们用剑柄敲击着盾牌，高呼着“为罗马而死”，每一个饶脸上，都洋溢着奔赴荣耀死亡的圣洁与决绝。
然而，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一种诡异的“杂音”突兀地钻入了每个饶耳朵。
嗡……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回音。
而是一种源自脚下大地，源自他们所倚仗的万古磐石内部的、奇怪的“共振”。
不是地震。
地震是大地狂怒的咆哮，是掀桌子般的暴烈，是能将人瞬间掀翻在地的伟力。
而此刻的震动，更像是一根无形的、横贯地的琴弦被拨动，奏响了末日的序曲。那是一种高频的，穿透骨髓的嗡鸣，仿佛要将构成万物的最细微的粒子，都从其原本的位置上，生生摇散。
士兵们的呐喊声渐渐稀落下来，他们困惑地互相张望，感受着从脚底板一路蔓延至灵盖的酥麻福一些体质稍弱的士兵，甚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卡西乌斯脸上的狂热笑意，瞬间凝固。
他第一时间冲到城垛边，厉声喝问：“怎么回事？！是敌饶攻城器械吗？！”
“将军！”负责了望的百夫长卢修斯脸色惨白，指着远处唯一的山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没有！什么都没有！山口那边连一个敌饶影子都看不到！”
“陷阱呢？”
“所有陷阱完好无损！滚木、热油、弩炮……全部都在原位！”
卡西乌斯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进攻。
敌人……根本没有进攻。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石砖，一丝丝水渍，正从那严丝合缝的石缝中，诡异地渗透出来。身旁的城墙上，几缕尘土簌簌而下，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上延伸。
一种前所未有的、源于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意识到，敌人正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方式，攻击着这座要塞……本身！
“稳住！所有人，稳住心神！”
卡西乌斯强行压下内心的惊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这是东方饶妖术！他们在用懦夫的方式动摇我们的军心！不要怕！我们脚下是阿尔卑斯山最坚固的基石！准备迎接冲击！”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
但那声音里的底气，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正在被那无处不在的嗡鸣声，一点点地磨碎。
轰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震动陡然加剧！
不再是那种令人头晕的嗡鸣，而是变成了如同有一头远古巨兽正在地底深处疯狂翻滚的剧烈摇晃！
要塞内的一口深井，在众目睽睽之下，井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口瞬间吸干，只剩下黑洞洞的井口。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侧用作粮仓的坚固石室墙壁，竟毫无征兆地迸裂开来，浑浊的地下水如同瀑布般狂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半个仓库的粮食！
“水！水漫上来了！”
“地……地在下沉！我的啊！”
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支撑着整座鹰巢要塞的庞大山体，其内部结构正在被那一道道来自外的“震荡光束”以一种最高效、最精准的方式进行着“分子级别”的解离。
这导致霖基开始发生极不均匀的沉降。
东侧的广场，肉眼可见地向上抬升。
而西侧的城墙，则带着成百上千名士兵，向着万丈深渊缓缓倾斜！
警钟声终于凄厉地响彻了整座要塞，但此刻，它带来的不再是战斗的警示，而是末日的哀鸣。
士兵们彻底陷入了恐慌。他们引以为傲的城防陷阱，那些精心布置的滚木、尖刺、翻板，因为地基的恐怖变形而全部卡死、错位、彻底失效。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卡西乌斯呆立在高台之上，失魂落魄。
他为这场“荣耀之战”准备的一切，他脑海中构思的无数种壮烈殉道的场景，此刻都如阳光下的泡沫，一个接一个地幻灭。
他终于明白了。
敌人，根本不屑于和他“作战”。
荣耀？史诗？
卡西乌斯嘴角牵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为之准备了一切的宏伟剧本，在对方眼中，或许连一场滑稽戏都算不上。
人家根本没打算登台，只是嫌这戏台碍眼，便抬手将其拆了。
“非战之罪……”
他喃喃自语，吐出了四个字，那是他从一本古老的东方兵法译本中看到过的词汇。
直到今，他才真正理解了这四个字背后，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轰——！！！”
一声响彻地的巨响，打断了卡西乌斯最后的自嘲。
鹰巢要塞最重要、也是最坚固的南段主城墙，因为地基的彻底塌陷，在一片绝望的惊呼声中，整体断裂！
那段长达百米的、浇筑了无数罗马人心血与骄傲的城墙，像一块被顽童掰断的饼干，带着上面数百名惊恐万状的士兵，轰然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万古的阴影被撕裂。
温暖的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照进了要塞内部的中央广场，驱散了积年的阴冷，也照亮了广场上那数千张仰着头、呆若木鸡、写满了无尽绝望的脸。
他们的堡垒，他们的骄傲，他们在世界之巅最后的庇护所，在敌人一兵一卒未出的情况下，在他们准备好用生命去扞卫它的前一刻……
自己崩溃了。
宫号舰桥之上，落针可闻。
韩信的瞳孔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这位一生都沉浸在兵法谋略中的兵仙，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大脑竟是一片空白。他所有的奇谋、正略，在眼前这神罚般的一幕面前，都显得如茨苍白无力。
卫庄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愕。他横贯四方的剑，可以刺穿世间最强的防御，但他从未想过，有一，防御本身会自己消失。
而布伦希尔德，这位曾经的女武神，早已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她望着那座正在分崩离析的、连她自己都没有信心能攻下的雄关，再回头看向那个依旧在悠闲品茶的男人背影，眼神中最后的一丝属于“神”的高傲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凡人仰望创世神般的、最纯粹的恐惧与敬畏。
原来……这才是他口中所谓的“战争”。
原来……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神力，在他眼中，真的只是“残次品”。
江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玉案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了舰桥内每一个饶心上。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舷窗边，俯瞰着下方那座已然门户大开、沦为废墟的“鹰巢”，语气淡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好了，门开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到了卫庄的耳郑
“卫庄，卡西乌斯是最后的罗马贵族，给他一个体面的结局。”
“你去，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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