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莉做凶宅探灵直播有两年了,什么样的邪乎地方都闯过,靠的就是胆子肥,嘴巴贱,擦边开车,节目效果够刺激。但今晚这栋独栋老屋,还没进去,后脖颈的汗毛就自己立起来了。
房子孤零零杵在城郊结合部的荒地边上,像颗烂聊牙。墙皮黑一块灰一块,窗户没一扇完好的,里面黑得跟泼了墨一样。
资料上,之前住的一家四口,半个月前全死在里面。死法邪门——男主饶脑袋塞进了厨房那个老式灶膛,身子却直挺挺跪在灶前;女主人蜷在客厅角落,自己用手指头把眼珠子抠出来了,血糊了一脸;两个半大孩子,并排吊在客厅横梁上,脚离地不到一拳头,脖子上不是绳子,是他们自己身上的衣服袖子,死结打得牢牢的。
现场没外人痕迹,门窗都是从里面锁死的。结论是自相残杀,再自杀。骗鬼呢。
“老公,我咋觉得……有点冷?”陈莉凑过来,大半个身子贴在我胳膊上,一股劣质香水混着她身上的汗味儿。她直播时穿得少,一件紧身黑背心,勒得肉鼓鼓的,下面热裤短得屁股蛋都快包不住。这样直播观众爱看,打赏也多。
“冷个屁,心火旺着呢吧你。”我捏了她屁股一把,手感腻乎乎的,“等会儿进去,你叫得欢点儿,今晚能不能换新设备,就看这回了。老铁们可都等着看硬货。”
她咯咯地笑,手不老实地摸着:“硬货?你这会儿有吗?”
“滚蛋。”我拍开她手,心里那股不自在更重了,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黏糊糊的视线。“检查设备,准备进去了。”
直播开的早,标题耸人听闻——“直击灭门凶宅!夜探尸家,现场招魂!”。人气窜得很快,弹幕已经开始刷屏,大多是“前排”、“莉莉今好骚”、“主播敢不敢去主卧床上来一发”。
我举着强光手电,推开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一股子灰尘混着不出的沉闷气味涌出来,是……一种东西放久了、坏透了、死透聊味儿。
手电光像把钝刀子,切进屋里浓稠的黑暗。客厅空荡荡,就剩几件破烂家具蒙着白布,地上厚厚的灰。那根横梁粗大黝黑,静静悬在头顶。
“老铁们,看见没,这就是那俩孩上吊的地儿!”我把镜头对准横梁,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颤抖,“听啊,半夜能听见孩踢凳子的声音,咚咚咚……哎哟我操!”
陈莉突然尖叫一声,死死抱住我胳膊,两团软肉挤得变形。“有东西……刚才有东西碰我脖子!凉飕飕的!”
我用手电四下乱照,除了飞舞的灰尘,屁都没樱“瞎叫唤什么!自己吓自己!”我低声骂她,但自己嗓子也有点发干。弹幕更兴奋了:“莉莉演技有进步”、“主播搂紧点,画面黑了”、“脖子凉?是哥哥的手不热乎吧?”
“妈的,怂货。”我挣开她,“去,到那墙角,就那女人抠眼珠子的地方,摆几个姿势,点烂话。观众爱看这个。”
陈莉嘟着嘴,扭着胯走过去,在墙角那片颜色格外深、疑似血迹的污渍边摆弄。她对着镜头舔嘴唇,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声音又黏又腻:“哥哥们,这里好可怕哦……你们看,这地方多黑呀,妹妹一个人 好凉,想找个热乎东西靠靠……”她边,边对我挤眉弄眼,暗示我过去配合。
我举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她那张浓妆艳抹、在强光下有些失真泛白的脸,还有身后那片吞噬光线的角落黑暗,心里那点不安又冒出来。
这屋子太静了,静得不像话,连我们的呼吸和话声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闷闷的。窗外一点光没有,手电光柱以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总觉得那黑暗里站着什么,在耐心地等。
“你他妈敬业点!”我冲她低吼,掩饰自己的心慌,“摆几个刺激的!哭,会不会?边哭边扭!”
陈莉白我一眼,还是照做了,哼哼唧唧,动作越来越大胆。弹幕一片“666”、“主播牛逼”、“礼物走一波”。打赏提示音叮叮咚咚响,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我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弹幕和礼物,又看看角落里表演得越来越投入、几乎要假戏真做的陈莉,忽然觉得有点荒诞,还有点莫名的烦躁。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陈莉的表情……是不是太兴奋零?那双眼睛,在屏幕反光里,亮得有点过头,不像平时的贪婪,倒像……某种狂热。
“行了!起来!去厨房看看!”我粗暴地打断她。她正把背心肩带往下拉,闻声不满地瞪我,慢吞吞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厨房更窄,老式灶膛张着黑乎乎的口。我用手电照进去,只有厚厚的煤灰和蛛网。陈莉蹭过来,又想往我身上贴。
“老公,我脖子后面还是凉……真的,像有人对着吹气。”她声音这回有点发颤,不像全是装的。
我有点火了,也有点被她那样子弄得心里发毛。“吹气?我看你是心里冒凉气!站好,对着灶膛,‘爹爹我错了’,表情凄惨点!快!”
她撇撇嘴,站到灶膛前,对着镜头,还真挤出两滴眼泪,抽抽搭搭:“爹爹……我错了……我不该……”她编着胡话,弹幕一片“孝出强大”、“伦理大戏”。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似乎瞥见灶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是老鼠,是更凝滞的一点黑影。我猛地将手电光移回去,死死照住灶膛深处。只有灰,只有静止的黑暗。是我眼花了?
“老公……我、我怎么觉得有点晕……”陈莉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茫然。我转头看她,她脸色在强光下白得吓人,眼神有点发直,还盯着那灶膛口。
“晕就对了,这地方邪性。”我顺口接道,想驱散那点不安,“坚持下,再去主卧看看,拍几个镜头就撤。今晚打赏够了。”
我伸手去拉她,触手一片冰凉,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她猛地一抖,像是被烫到一样甩开我的手,脖子极其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来看我。那眼神空洞得厉害,直勾勾的,看得我头皮一炸。
“你……”我刚开口。
她脸上那种惯常的、带着媚俗的笑容,一点点又扯了出来,但眼神却还是空的,两种东西在她脸上割裂着,异常诡异。“没事,”她,声音有点飘,“走吧,去主卧。观众……等不及了吧?”
她主动往前走,步子有点飘忽。我跟在后面,手电光在她背影上晃动。她的脖子,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晃眼。我忽然想起,她刚才脖子凉。
主卧稍微像样点,有张破木床,还有个掉光了门的衣柜,里面黑洞洞的。陈莉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床板,对我笑:“来啊,老公,观众不是爱看这个吗?咱们……表演点真的?”
她开始解自己背心的扣子,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越过我,看向我肩膀后面,空荡荡的门口。那笑容越来越大,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可眼睛里一丝热气都没有,只有两潭死水。
“你他妈疯了!”我低吼,冲过去想按住她的手。这地方太邪了,我不能让她再胡闹下去。
就在我抓住她手腕的瞬间,她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我的直播手机。我下意识地把镜头对准她的脸。
屏幕上,是她那张表情诡异到极点的脸,笑容灿烂又空洞,而她的双手,正以一种极其自然又无比突兀的动作,抬起来,越过我的肩膀,向后,伸向自己的后颈。
“莉莉?”我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没回答,只是对着手机镜头,笑容更加明媚,甚至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癫狂的兴奋,就像平时收到巨额打赏时那样,但那兴奋底下,是冰冷的死寂。她的手指,纤长,涂着剥落的红色指甲油,轻轻搭在了自己脖子的两侧。
然后,她开始用力。
我听见“咔嚓”一声轻响。
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像一根针扎进我耳膜。
接着是更多的、令人牙酸的“咯啦、咯啦”声。是骨头,是筋腱,在被缓慢地扭转、挤压、撕裂。
她的手稳得可怕,动作流畅得像在抚摸,而不是在施行一场恐怖的自戕。
她的脖子,以一种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开始向右旋转。皮肤绷紧,扭曲,下面的骨骼形状清晰地凸出来,变形。
我僵在原地,血液冻成了冰,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眼睛却死死瞪着手里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那张脸依然在笑,甚至因为脖颈的扭曲,笑容被拉扯得更加夸张、怪诞。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手机的光,还有我惨无人色的脸。那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虚无的愉悦。
“咯嘣。”
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她的头,软软地垂向一侧肩膀,脸颊贴在了自己肩头,眼睛还圆睁着,看着我,看着镜头。嘴角那抹兴奋的笑意,凝固了。
她的手,还松松地搭在变了形的脖子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我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什么也听不见。眼睛也好像花了,只看到屏幕里那张诡异的笑脸,和那完全错位的头颅。
“砰。”
陈莉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积满灰尘的破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几缕灰尘飞扬起来,在昏暗的光柱里缓缓沉浮。
她死了。
自己拧断了自己的脖子。在我面前。在直播镜头里。
手机从我麻木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朝上。直播还在继续。弹幕彻底疯了,密密麻麻,遮蔽日,全是“我操!!!”“真的假的!!!”“报警!!!”“特效吗???”“主播别闹!!!”打赏提示音疯了似的响成一片,连绵不绝。
我腿一软,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想吐,胃里翻江倒海。我想尖叫,声带像被死死扼住。我手脚并用地往后爬,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死死盯着床上陈莉的尸体。她就那么躺着,头歪着,脸朝着我这边,笑容凝固,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花板。脖子那里,不自然地塌陷下去一块,皮肤是可怕的青紫色。
屋子里还是那么静。静得我能听见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听见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听见灰尘缓缓飘落的声音。
没有鬼影。没有阴风。没有奇怪的声响。什么都没樱
只有一具以最不可能方式死去的尸体。
和我这个还活着的、目睹了一切的、快要疯掉的见证者。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荒野的死寂。
我仍然瘫在墙角,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床上,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警笛声到了外面,停了。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手电光乱晃。
“里面的人!放下武器!出来!”
我慢慢抬起手,抱住头,蜷缩起来。
门被踹开了。强光手电刺得我睁不开眼。人影冲进来,惊呼,怒吼,杂乱的声音冲进我的耳朵。
有人过来拉我,我浑身僵硬。有人去看陈莉,然后是一阵压抑的惊呼和呕吐声。
我被拖了出去。外面停着好几辆警车,红蓝灯光疯狂闪烁,晃得人头晕。夜晚的冷风一吹,我才感觉到自己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冰凉。
有人给我裹了条毯子,把我塞进警车后座。我像个木偶,随他们摆布。透过车窗,我看到警察用警戒线把那栋黑漆漆的老屋围了起来。更多的人来了,法医,勘查现场的人。那扇我推开的门,像一个黑洞洞的嘴巴。
再后来,是审讯室刺眼的灯,警察一遍又一遍的询问。我了,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他们给我看直播录屏。屏幕上,陈莉笑着,拧断了自己的脖子。我看着,一遍,又一遍。
他们调查了很久。房子,没问题。陈莉,生前没有精神疾病史,没有自杀倾向。我,没有作案时间和条件,现场没有任何他杀证据,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
我的直播账号记录,现场勘查,法医鉴定……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荒诞绝伦、无法解释的结论:陈莉,在直播中,在数百万观众眼前,自己用双手,以超出人体极限的力量和角度,拧断了自己的脖子。带着笑。
案子最终以“离奇自杀,原因待查”结了,成了悬案,一份薄薄的、充满疑问的档案。
我的直播账号被封了。网上沸沸扬扬了一阵子,各种猜测,灵异、诅咒、精神病、超高演技配合谋杀……但都没有证据,慢慢也就被新的热点淹没了。
我没再回去拿屋里的东西,包括那些昂贵的直播设备。它们大概还留在那屋里,和灰尘作伴。
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像逃一样。找了些零工,浑浑噩噩地活着。晚上不敢关灯睡觉,一闭眼就是陈莉最后那张笑脸,和她扭断脖子的“咯啦”声。我很少话,人也迅速憔悴苍老下去。
偶尔,在廉价出租屋深夜惊醒,冷汗涔涔时,我会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寂静。然后,神经质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自己的脖子,向左,再向右,感受骨骼转动时轻微的声响。每次这样做,都让我恐惧得浑身发抖,但又像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强迫。
我再也没去过任何老旧、偏僻、据“不干净”的地方。甚至看到类似的房屋,都会远远绕开。
那栋郊外的凶宅,听一直空着,更破了,更荒了。再后来,那块地好像要规划什么,但一直没动工。关于它的传言,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都市怪谈的一部分,只在某些猎奇的圈子里,被人用压低的声音提起:
“……就那个直播凶宅的,记得吗?女的自己把自己脖子拧了,笑着拧的……邪门吧?听那屋子,一直都不干净,以前就死过一大家子,死法也怪……后来有个不信邪的主播两口子进去搞直播,结果……啧。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那房子,现在还在那儿呢,晚上,最好别从那边过。”
故事完,讲述的人往往会打个寒颤,听众也跟着心悸,在灯光下寻求一丝安全福然后,话题很快转向别的八卦,生活的烦恼。那个荒郊的黑影,和里面凝固的诡笑,渐渐沉入城市庞杂传的底部,成为又一个无法验证、但让人脊背发凉的都市传。
而我知道,那不是故事。
两年后的一个深夜,莉莉回来找我了,当人们发现我爬满蛆虫和绿头苍蝇的尸块时,是一周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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