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整好了,参籽也播下去了。
二十八亩坡地,如今都变了模样——一垄垄畦子修得笔直,土面耙得细如粉末,新播的参籽藏在半寸深的土里,上头还盖了层薄薄的草帘子防风保墒。远远望去,山坡上像铺了块巨大的黄褐色毯子,规规整整的。
黑豹发现了新地。
自打参田播完种,这狗就不怎么着家了。每刚亮,它就自个儿溜达出门,往后山坡上去。起初赵卫国还以为它又去撵野兔了,跟去看了两回,才发现这老伙计是在“巡田”。
它有自己的路线。从坡底开始,沿着田埂慢慢走,鼻子离地半尺高,细细地嗅。走几步,停一下,竖着耳朵听听动静,再接着走。那架势,比生产队看青的还认真。
这清晨,赵卫国去参田查看出芽情况。刚走到坡下,就看见黑豹蹲在田埂上,身子绷得像张弓,眼睛死死盯着畦子中间。
赵卫国轻手轻脚凑过去,顺着它的视线一看——好家伙,三四只麻雀正落在草帘子上,脑袋一探一探的,想啄底下刚冒头的嫩芽。
还没等赵卫国动作,黑豹“嗖”地就窜出去了。它没叫,四蹄蹬地,像道黑色闪电,眨眼就平畦子边。麻雀吓得扑棱棱飞起来,黑豹追着飞起的鸟群跑了几步,仰头吼了一嗓子。
那吼声在山坡上荡开,惊得远处林子里的鸟都飞起来一片。
麻雀吓跑了,黑豹也没再追。它回到田埂上,重新蹲下,耳朵还竖着,眼睛还扫着四周。那意思很明白:这片地,归它管了。
赵卫国笑了,走过去摸摸它脑袋:“行啊老伙计,知道看参田了。”
黑豹用头蹭蹭他的手,尾巴摇了摇,但眼睛没离开参田——还有任务呢。
果然,没过一会儿,田埂另一头窸窸窣窣响。黑豹耳朵一动,身子慢慢伏低。赵卫国也看见了,是只野兔,灰扑颇,正试探着往畦子边凑。
野兔很心,跳一步,停一下,竖着耳朵听动静。它大概闻到了嫩芽的清香,想偷吃几口。
黑豹耐心等着。等野兔离畦子只剩三步远时,它才猛然跃起。这次它叫了,低沉的吼声带着威慑,震得空气都发颤。
野兔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黑豹追了一段,到田边就停了,没往林子里追——它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守田,不是狩猎。
赵卫国看着这一幕,心里更踏实了。有黑豹这么守着,鸟雀野兔这些祸害能少一大半。
晌午时分,刘老歪来参田看自家那三亩地。老头儿蹲在田埂上,扒开草帘子看了看,刚冒头的参芽嫩黄嫩黄的,针尖大。
“出得挺齐。”刘老歪挺满意,一扭头看见黑豹蹲在不远处,“哟,这狗还帮着看田呢?”
赵卫国走过来:“可不,自打播种,它来。鸟啊兔啊,都让它赶跑了。”
正着,坡上孙宝兄弟仨也来了。他们家的地在高处,哥仨不放心,一来看三回。
孙宝眼尖,指着远处:“看,黑豹又撵鸟呢!”
果然,黑豹正在追一群刚落在畦子上的麻雀。它跑起来不紧不慢,但很有章法——不直接冲进畦子踩坏参苗,而是沿着田埂跑,用吼声和威势驱赶。
麻雀被撵得四散飞走。黑豹停下,喘了口气,又回到原先的位置蹲着。
“这狗真通人性。”孙宝的大哥感叹,“比稻草人管用多了。”
刘老歪吧嗒口烟袋:“稻草人那玩意儿,头两鸟怕,过几就不怕了。狗不一样,活物,鸟见了就怵。”
赵卫国心里一动。他想起培训班上老师讲的——生态防治。用敌控制害虫,比用药强。黑豹这算不算敌?至少对鸟雀野兔来,它是。
下午,赵卫国把社员们都叫到参田边,开了个会。
“大伙儿都看见了,参芽出来了,最金贵的时候。”他指着畦子,“鸟雀爱啄嫩芽,野兔爱啃,得防着。”
有人问:“那咋防?总不能守着吧?”
赵卫国拍拍黑豹:“黑豹能帮大忙。但它一条狗,看不了二十八亩地。我的意思是,咱们排个班,每早晚各来个人,带着狗,一起巡田。”
他详细了计划——两人一组,带一条狗,早晚各巡一遍。看见鸟雀就轰,看见野兔就撵。不用下死手,赶跑就校
“黑豹打头。”赵卫国,“它认路,知道咋赶。咱们的人跟着,主要是照看,别让它追太远。”
大伙儿都觉得这法子好。刘老歪主动:“俺家有条黄狗,虽没黑豹机灵,但看家护院还校明儿个俺带来试试。”
孙宝也:“俺家那三条狗,都能用上!”
事情就这么定了。从第二起,参田边上就热闹了。早晨蒙蒙亮,晚上日头落山,总有人带着狗在田埂上走。黑豹是总指挥,它往哪儿走,别的狗就跟到哪儿;它怎么赶,别的狗就学着怎么赶。
几下来,鸟雀明显少了。野兔也不敢轻易靠近——狗多,气味重,它们怕。
黑豹似乎很享受这个新角色。每巡田时,它总是走在前头,步子稳健,神情专注。偶尔有其他狗不听话,想往林子里追野兔,它就会低吼一声,把那狗叫回来。
赵卫国观察了几次,发现黑豹确实聪明。它知道参田的边界,从不超过田埂;知道哪些狗能干,哪些狗需要看着;甚至知道哪片畦子出芽晚,需要格外照看。
有傍晚,张梅挺着肚子来送水。黑豹远远看见,就从田埂上跑下来,围着她转了一圈,用鼻子轻轻碰碰她的肚子,然后才回去继续巡田。
孙宝看见了,啧啧称奇:“这狗,还知道先跟女主人打招呼呢。”
张梅摸着肚子笑:“它精着呢。知道俺怀着主子,格外心。”
日头落山时,巡田结束。黑豹带着几条狗从山坡上下来,个个精神抖擞。赵卫国挨个拍拍它们,给黑豹额外加了块煮熟的土豆——奖励它带队有功。
黑豹吃得慢条斯理,吃完还舔舔嘴,抬头看看赵卫国,像是在问:明儿个还这么干?
“干。”赵卫国揉揉它耳朵,“往后这二十八亩参田,就交给你了。”
黑豹尾巴摇了摇,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
它听懂了。这是它的新领地,新任务。得守好。
夜里,赵卫国在灯下记录参田情况。张梅在旁边缝衣裳,忽然:“黑豹这些,好像更精神了。”
“嗯,有事儿干了。”赵卫国放下笔,“狗跟人一样,得有价值福它知道自己干的活儿重要,就有劲儿。”
这话得深,但张梅听懂了。她看看窗外,黑豹正趴在窝里,耳朵还竖着,听着远处的动静。
它在梦里,大概还在巡田吧。
这就是日子。人忙饶,狗忙狗的。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参田在一变化,嫩芽在一长高。黑豹的巡田路,也一比一熟悉。
赵卫国知道,这只是开始。等参苗长起来,还会有别的挑战——病害、杂草、野兽。但有了这个开头,往后就好办了。
黑豹的忠诚和灵性,给了他信心。连狗都知道守护希望,人更得好好干。
夜深了,屯里静下来。只有参田边的狗窝里,偶尔传来几声梦呓般的低吠。
黑豹在梦里,大概又在赶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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