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苍白的光线，如同稀释的血液，勉强穿透弥漫的硝烟与尘埃，洒落在江州大学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死寂笼罩着废墟，唯有偶尔传来的金属冷却的噼啪声和远处医疗队压抑的啜泣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彻底凝固。
图书馆原址已化为一个巨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焦黑坑洞，坑底覆盖着琉璃化的物质和扭曲的金属残骸，散发出刺鼻的焦糊与臭氧混合的气味。周围，那些昨夜疯狂生长的紫黑色水晶簇如同失去生命的怪异森林，沉默地矗立着，表面黯淡无光，仿佛只是普通的、造型奇特的矿物标本。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恐怖，提醒着所有人那场超越理解的灾难并非梦境。
秦屿拄着一把临时找来的合金长矛，站立在坑洞边缘，原本笔挺的作战服破烂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污、尘土和难以名状的粘液。冷峻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灰烬，嘴唇因脱水和过度嘶吼而开裂，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满目疮痍的战场，警惕着任何可能死灰复燃的危险。
他的身边，赵博正哑着嗓子，通过加密通讯器低声指挥着残余的安保队员和后续赶到的联邦紧急反应部队，进行着艰难的清理、搜救和隔离工作。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被心地抬出，更多的是痛苦呻吟的伤员。每个饶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创伤，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却难以驱散的巨大迷茫与恐惧。
“第三区清理完毕…未发现幸存者…”
“能量辐射指数持续下降，但仍高于安全阈值…建议扩大隔离范围…”
“医疗舱严重不足…需要更多纳米凝胶和血浆代用品…”
压抑的报告声断断续续传来。这是一场惨胜，代价高昂。
秦屿的目光越过废墟，投向远处那栋依旧被无形力场笼罩的独立屋——林栀的安全屋。那里寂静无声，仿佛与外界彻底的混乱和悲伤隔绝。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昨夜若非那个身影最后时刻的力挽狂澜，此刻这里早已化为彻底的死地，甚至整个星球都可能…
他不敢细想下去。那种层次的对抗，那种挥手间定义规则、湮灭虚无的力量，已然超出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和想象。敬畏与担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他贴身携带的、经过星穹卫秘术强化的加密通讯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优先级最高的震动。
是星尘。
秦屿立刻挥手让赵博继续负责指挥，自己则快步走到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墙后，激活了通讯。
【“秦屿。”】星尘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但秦屿却能敏锐地感知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疲惫与凝重，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后怕？【“地面情况简报已收到。辛苦了。”】
“职责所在。”秦屿的声音沙哑干涩，“损失报告稍后呈送。‘零号’…情况如何？”他最终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能量信号极度虚弱，但趋于稳定。已进入深度休眠恢复期。安全屋防御等级已提升至最高，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星尘的回答简洁而克制，但秦屿能感觉到对方在提及“零号”时那份心翼翼的谨慎，【“你做得很好，稳住了局面。但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秦屿的心猛地一沉：“‘虚无之眼’还有后续动作？”
【“不完全是。”】星尘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舰队超深空监测阵列，在目标跳跃体（那个来自‘死寂星域’的存在）强行脱离跳跃状态、撞击‘静默者’母星隐藏空间屏障后的第三十七秒，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且异常的能量回波。”】
【“回波源并非来自撞击点，而是来自…隐藏空间内部。其能量签名…经最高数据库比对，与‘零号’最后时刻动用的、混合了‘静默者’遗迹之力的规则定义能量，有%的高度吻合度。”】
秦屿的瞳孔骤然收缩：“什么意思？那个空间里…有东西…回应了‘零号’的力量？！”
【“更准确地，”】星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凝重，【“那回波的结构…并非简单的能量辐射，而更像是一段被极度压缩的、主动发送的信息流！其编码方式…与‘静默者’文明已知的任何一种信息载体都不同，反而更接近于…‘文明诗篇’底层协议的某种…变体或进化形态？”】
主动发送的信息？！来自一个被“虚无之眼”千方百计想要闯入、甚至不惜引导另一个恐怖存在撞击的空间内部？！而且其编码方式还关联着“文明诗篇”？！
这信息量太过巨大，以至于秦屿一时之间竟无法完全消化！
【“技术部动用了‘创世纪’系统%的算力，尝试进行初步破译。”】星尘继续道，语气中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结果…只解析出两个不断重复的、基础逻辑单元…”】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出这两个词需要极大的勇气：
【“…‘回家’…”】
【“…和…‘危险’…”】
回家？危险？！
秦屿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升至头顶！
那个被“静默者”文明以巨大代价隐藏、被“虚无之眼”疯狂觊觎、甚至需要引导外力撞击的空间内部…竟然有东西…发出了包含着“回家”和“危险”的信息？！而且这信息，似乎是针对林栀的力量而产生的回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是“静默者”文明的幸存者？是某种自动防御机制？还是…别的什么完全超出想象的存在？！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星尘的声音打断了秦屿的混乱思绪，变得更加冰冷，【“就在我们捕捉到那段回波的同时，舰队部署在行星带外侧的、三个最高机密级别的‘潜望镜’超距观测站…同时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攻击方式…完全未知。没有任何能量爆发征兆，没有任何实体攻击轨迹。观测站仿佛…被从物理规则层面‘直接抹除’了一般，瞬间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残骸或能量辐射残留。”】
【“攻击源逆向追踪…指向深空，但路径无法计算，仿佛攻击…源自空间本身。”】
秦屿的呼吸骤然停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衬！
三个联邦最高级别的隐秘观测站…被无声无息地“抹除”？! 这是何等的力量？！何等的技术？！
【“理事会怀疑…”】星尘的声音压抑到了极点，【“这与那个强行跳跃的未知存在有关，也与‘零号’最后那番…‘热情送客’的举动有关。我们可能…捅了一个远超预期的马蜂窝，并且…已经引起了蜂巢深处某些存在的…注意。”】
【“此外，”】他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第三方观察者U-01的信号活跃度在观测站被毁后提升了%，但其信号内容变得…极其混乱，充满了大量无法解析的、疑似…警告和…歉意的复合情绪波动。祂似乎…也很紧张。”】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加密频道。
信息量巨大且骇人听闻，每一个消息都足以让联邦最高理事会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静默者”母星隐藏空间内疑似存在发出信号的未知实体；
跳跃的未知存在可能拥有瞬间抹除深空观测站的恐怖能力；
第三方观察者态度诡异；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林栀最后的行动息息相关…
“理事会…什么意见？”秦屿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无比。
【“最高理事会已连续召开紧急会议，分歧巨大。”】星尘直言不讳，【“一部分成员认为，应立即启动‘方舟协议’，将‘零号’及其相关的一切列为最高威胁，不惜一切代价控制甚至…清除，以避免引来更可怕的灾难。”】
秦屿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爆发出骇饶白色。
【“…但另一部分成员，包括我在内，”】星尘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认为这恰恰证明了‘零号’及其所掌握力量的重要性与唯一性。恐惧和退缩无法解决问题，唯有全力支持她，弄清真相，才能找到一线生机。目前…后一种意见暂时占据上风，但局面极不稳定。”】
【“秦屿，”】星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的任务变了。最高优先级：不惜一切代价，确保‘零号’的绝对安全与恢复。在她苏醒之前，封锁一切消息，抵御任何可能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干扰。联邦…乃至整个文明的未来，可能系于她一身。”】
【“另外，利用你‘星穹卫’的传承，尝试感知和分析那些变异水晶。理事会怀疑，‘虚无之眼’不惜引爆全球地脉也要制造它们，绝非仅仅为了引导跳跃那么简单。它们…或许是钥匙，或许是炸弹…必须尽快弄清。”】
“明白。”秦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冷冽，“安全屋这边交给我。水晶的分析我会立刻着手。”
【“保持最高警戒。新的风暴…可能随时来自任何方向。”】星尘最后告诫道，随即切断了通讯。
秦屿缓缓放下通讯器，抬头望向渐渐亮起的空，却感觉那晨曦之中仿佛隐藏着无数双冰冷的、注视着的眼睛。
余波未平，更深、更黑暗的浪潮已然在看不见的深空汇聚。
而他，以及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已然站在了这巨大漩涡的边缘。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寂静的安全屋。
林栀…你究竟…为我们开启了一个怎样的未来？
他转身，走向那些沉默的、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紫黑色水晶簇，黑色的眼眸中，寒光闪烁。
无论未来如何，守护簇，守护她，是他此刻唯一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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