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北境的萧杀与苍凉尽数吞没。
城内一处最雅致的茶楼，早已清空了所有客人。
唯有三楼临窗的包厢内，一盏孤灯，两道身影。
香炉里，上等的沉水香青烟袅袅，与茶香交织在一起。
苏清颜端坐着，姿态依旧优雅，但紧握着茶杯微微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自那日从都护府离开后，顾长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这个男人，撕开了她所有的伪装，洞穿了她全部的困境，
却又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画出了一张大到让她心悸的蓝图。
她应约而来，不知是走向新生，还是踏入深渊。
顾长生亲自为她斟上一杯新沏的“雀舌”，动作从容，
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决定无数人命阅密谈，而是在与友人闲话家常。
“苏掌柜，考虑得如何了？”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清颜抬眸，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大都护画的饼，太大，清颜怕吃了会被活活噎死。”
“饼大，才值得赌，不是吗？”
顾长生轻笑，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打闹，可解不了四海商会的燃眉之急。”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男人。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道：
“大都护，清颜是个商人。商人逐利，但也需要看清投资的风险。”
“您所的，打通一条横贯南北的商路……这已不是生意，这是在争龙，是在谋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一旦事败，我苏家百年基业，我四海商会上下数万口人，都将万劫不复！”
顾长生静静地听着，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直到她完，他才缓缓开口：“苏掌柜，你觉得，如今这乱世，商人可以独善其身吗？”
他没有等她回答，继续道：
“庆王断你商路，只是一个开始。今有庆王，明就会有赵王、钱王。”
“只要这下还是世家门阀的下，你们商人，就永远是他们圈养的肥羊。养肥了，随时可以宰杀。”
“我与他们不同。”
顾长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需要的，不是一头随时可以宰杀的肥羊，而是一个能为我这架战车，源源不断输送血液的心脏。”
他看着苏清颜震动的眼眸，终于图穷匕见。
“我给你黄金商路，给你无人能及的财富。而我需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官方代理。”
“第一，我需要你的情报网。”
“我要你四海商会遍布下的伙计、掌柜、商队，都成为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要知道朝廷每一个变动，要知道庆王今晚吃了什么菜，要知道哪个藩镇的将军心怀不满！”
“第二，我需要你的渠道。”
“我北境将来会查抄无数贪官污吏，会缴获海量的不义之财。这些东西，见不得光，我需要你帮我把它们洗干净，变成我北境大军的粮草、兵甲和战马！”
“第三，我需要你帮我运送‘特殊物资’。”
“比如，我新造出来的兵器，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越某些地方。比如，我需要一些朝廷严禁的物资，也需要你帮我弄进来。”
这三条，一条比一条凶险，一条比一条诛心！
这已经不是合作了，这是彻底将四海商会绑上他顾长生的谋逆战车，成为他最核心的后勤与情报机构！
苏清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胆，却没想到，对方的胃口，竟是如此恐怖！
这已经不是赌博了，这是在用整个苏家和四海商会的百年清誉与身家性命，去为一个前途未卜的“叛逆”，做最肮脏、最危险的黑活！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拒绝？
四海商会不出三月，就会因资金链断裂而分崩离析，被无数饿狼分食殆尽。
她自己，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沦为某个权贵的玩物。
答应？
便是将身家性命，尽数交于此人之手。
他若成，她便是从龙功臣，是新王朝唯一的“皇商”，富贵权势，将远超历代任何商贾。
他若败……
她不敢想下去。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青烟，还在无声地盘旋。
顾长生看出了她的犹豫和恐惧。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用言语施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她所有的挣扎。
良久，他才轻叹一声，语气淡然地道：
“苏掌柜，提前下注，才有成为最大赢家的可能。”
“这杯茶，你若喝了，从今往后，你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若不喝，走出这扇门，今夜之事，你我便都忘了。你的厚礼，我也会着人退还。”
选择权，再一次交到了她的手上。
苏清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那华美的衣裙，也遮不住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桌上那杯清亮澄澈的茶水，仿佛看到的不是茶，而是自己的命运。
是苟延残喘，最终在时代的洪流中被碾为齑粉？
还是放手一搏，将命运压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身上，去赌一个九死一生的滔富贵？
突然，她笑了。
笑得凄美，却又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
是啊，乱世之中，随波逐流者，皆是蝼蚁。
唯有敢于掀起滔巨浪之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她端起那杯茶。
滚烫的茶水，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她看着顾长生那双平静如渊的眼睛，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大都护……”
她放下茶杯，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亮。
“从今往后，清颜与四海商会上下三万七千口，皆为大都护，效死命！”
顾长生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他为自己的霸业，找到了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而苏清颜的眼中，看着这个从容淡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
除了敬畏，更生出了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痴迷。
这样的男人，如深渊，如烈日，一旦靠近，便再也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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