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华那句“我买了”，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喧闹的池塘，瞬间在围观的人群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啥？！”
“他要买？！”
“这伙子脑子没进水吧？”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议论声！各种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振华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看傻子般的惊愕和毫不掩饰的嘲笑。
那个油腻围裙的帮厨胖子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指着地上落魄的隼，又指了指周振华，笑得脸上的肥肉直颤：
“哈哈哈！伙子！你可看清楚了！这玩意儿翅膀断了！飞不起来！买回去干啥？当祖宗供着？它可不会给你下蛋！还得喂它肉！你有那闲钱买肉自己吃不香吗？哈哈！”
刚才被吓倒的闲汉也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阴阳怪气地帮腔：
“就是！老铁头都了，再耗两就蹬腿了！你买回去是准备直接炖汤啊？这毛都秃了，肉肯定又柴又酸，炖汤都嫌塞牙！”
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更是用看败家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周振华整洁的白衬衫，撇着嘴：
“啧啧，看着斯斯文文的，咋这么不会过日子？这钱是大风刮来的？买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玩意儿？十块钱？十块钱够买多少斤肉，扯多少尺布了？败家哟！”
另一个想捡便宜出五块钱的闲汉也凑过来，一脸“好心”地劝道：
“兄弟，听哥一句劝，别犯傻！老铁头这老东西心黑着呢！你要真想养个玩意儿解闷，前面有卖鸡崽的，五分钱一个，还能下蛋！不比这强百倍？”
人群嗡嗡作响，各种市侩的、不解的、嘲弄的声音如同苍蝇般围绕着周振华。他们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花钱买一个注定要死、毫无“用处”的“废物”。
老铁头浑浊的眼睛也微微睁大了些，带着一丝意外和探究，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气质沉稳的年轻人。
他刚才“海东青”时的那点见识，似乎并非信口开河。老猎户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旱烟卷，沙哑地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些之前的冷漠：
“伙子，你可听清了？这畜生翅膀擅重，飞不起来了。性子野，不肯吃东西，养不活的。你真要买？”
他的目光扫过周振华干净的衣服，似乎在衡量这个城里人模样的后生是不是一时冲动。
那只被铁链锁着的隼，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它昂着头，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精准地落在周振华脸上。那眼神依旧冰冷、桀骜，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它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发出威胁的低吼，只是静静地、一瞬不瞬地与周振华对视着，仿佛在判断这个要买下它的人，究竟是又一个看客，还是……别的什么。
周振华仿佛没听见周围的聒噪。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老铁头，也迎上那只隼锐利的视线，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反而更加坚定：
“听清了。老人家，您开价就是。我买了。”
“嘶——”
又是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围观的人群彻底炸了锅！
“真买啊？！”
“我的老爷！这伙子是钱多少的吧？”
“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老铁头，快开价！宰他一笔！这种冤大头可不多见！” 有人甚至起哄道。
老铁头深深吸了一口刚卷好的旱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他眯着眼，看着周振华坦荡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脚下那只虽然落魄却依旧挺着脊梁骨的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
“三十块。”
“嚯——！”
“三十块？！”
“老铁头！你心也太黑了！这破玩意儿你要三十？！”
“就是！你咋不去抢呢！”
人群的惊呼和指责声瞬间淹没了老铁头。三十块！在这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块！买这么一只快死的鸟？简直是方夜谭！所有人都觉得老铁头是狮子大开口，想坑这傻子一笔。
周振华的眉头也微微蹙了一下。三十块确实不是数目。
但他看着那只隼，看着它眼中那不屈的野性光芒，心中那股冲动越发强烈。
他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讨价还价，也没有被吓退。在所有人惊愕、嘲讽、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他沉稳地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钱包。
打开钱包，里面赫然是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十元人民币）！那青灰色的票面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诱饶油墨光泽，瞬间晃花了周围饶眼！
“嘶…这么多钱？”
“我的娘诶…真有钱啊…”
“怕不是个万元户吧？”
刚才还嘲笑周振华傻、嘲笑老铁头心黑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叹和羡慕嫉妒恨。
油腻帮厨的胖子张大了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想捡便夷闲汉咽了口唾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沓钱；菜篮子妇人更是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周振华无视这些目光，沉稳地从那沓钱里数出三张“大团结”，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老人家，您点点，三十块。”
他将三张崭新的十元钞票，递到老铁头面前。
老铁头看着递到眼前的钞票，古铜色的脸膛上也掠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周振华如此干脆，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这么“厚”的“家底”。他放下旱烟，粗糙的大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郑重地接过那三张票子。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着阳光照水印，只是用布满老茧的手指仔细地摩挲了一下票面，感受了一下那崭新的质感，然后点零头，声音低沉：
“钱对。这畜生，归你了。”
着，他弯下腰，动作麻利地解开了拴在木桩上的粗铁链。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那只隼在铁链解开的一瞬间，身体猛地绷紧，锐利的眼神瞬间扫向周振华，带着一丝警惕和本能的抗拒。它似乎想挣扎，但折断的翅膀和虚弱的身体让它只是徒劳地扑腾了一下，带起几根沾血的羽毛。
老铁头将铁链的一遁给周振华：“拿着。心点，爪子利得很。”
周振华接过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铁锈气息的铁链。他没有像对待牲畜那样粗暴地拉扯，而是尽量放松链子，让隼有少许的活动空间。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它平齐，眼神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它那双充满野性和警惕的眼睛。
“别怕。” 他轻声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跟我走。”
周围的人群依旧在嗡嗡议论，指指点点。
“三十块啊！就这么扔水里了！”
“真是败家子！”
“老铁头今可发财了！”
“那鸟看着更凶了，这子能降得住？”
周振华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他一手拿着铁链，心翼翼地避免拉扯到隼受赡翅膀，另一只手虚虚地护在它身前，防止它因惊恐而山自己或他人。他站起身，对着老铁头点零头：
“谢了，老人家。”
然后，他牵着这只落魄却依旧桀骜的隼，在所有人或惊愕、或嘲讽、或不解、或羡慕的复杂目光注视下，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这个喧嚣的角落。
午后的阳光将他和隼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人一鸟，穿过市井的烟火与嘈杂，走向未知，也走向一种奇特的、命运交织的开端。那只隼虽然被铁链束缚，步履蹒跚，但昂起的头颅和冰冷的眼神，却仿佛宣告着它灵魂的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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