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昏黄的灯光下，周振华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脸色凝重地将瓜田被祸害的惨状以及后续追踪发现的情况，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告诉了围拢过来的家人。
他描述着那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西瓜，那深陷泥地的巨大爪印，还有那近距离听到的粗重哼哧和灰灰那石破惊的怒吼。看着他依旧有些心有余悸却又压抑着熊熊怒火的样子，再听到“野猪”、“个头不”、“獠牙”、“差点对上”这些字眼，一家饶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气氛瞬间变得紧张无比。
“爷哟！真是野猪拱的？！”
高大娘最先惊呼出声，手里正在纳的千层底鞋底“啪嗒”一下掉在了膝盖上，脸上瞬间爬满了实实在在的担忧和后怕，
“那玩意儿可厉害着哩！皮厚得跟铁甲似的，獠牙那么长，像两把弯刀，性子又莽又凶！前些年咱村老李家河滩地里的红薯，就被一群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野猪祸害了一大半，刨得那叫一个干净，差点就绝收了啊！这…这可咋办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想起帘年邻里的惨状。
高老汉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辛辣的烟雾缭绕着他刻满岁月痕迹的脸庞，眉头死死锁成了一个深刻的疙瘩。
他沉默了片刻，直到烟锅里的火星渐渐黯淡，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庄稼人特有的沉稳和深切的忧虑：“振华碰到的，估计是打前站探路的‘溜子猪’（侦察兵）。
这畜生精得很，尝到甜头了，知道这儿有好吃的，肯定还得来。
这东西记吃又记打，狡猾得很。而且它们一来，往往就不是一头两头的事儿，呼朋引伴的。
咱这瓜长得这么好，这么香，它们肯定惦记上了，不搬空咱这瓜田怕是不得歇。”
高红梅怀里抱着刚刚喂饱、正在打奶嗝的振东，脸上也写满了焦急和心疼：“那可怎么办啊？那么多瓜，都是咱一滴汗珠摔八瓣儿种出来的，眼看就能变成钱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那些野猪糟蹋了吧？
要不……要不咱们晚上轮流去地里看着？搭个棚子守着？” 她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家里最主要的两个劳力——周振华和高大壮。
“看！必须得看！娘的！”
高大壮猛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身，嗓门震得桌上的碗筷都仿佛在嗡嗡作响，“敢动俺老高家的瓜！反了它了！不就是野猪吗？俺跟它拼了！俺晚上就扛着打麦子的铁叉睡瓜地里！来一个俺捅一个！来俩俺捅一双！”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胸膛剧烈起伏，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攥着，仿佛立刻就要冲出去跟那未曾谋面的野猪大战三百回合，那股子混不吝的莽撞劲儿又上来了。
“胡闹！你给我坐下！”
高老汉猛地呵斥了一声，烟袋锅子在桌腿上磕得砰砰响，“你跟野猪拼？你长了几颗脑袋？那畜生发起疯来力大无穷，碗口粗的树都能撞断，拖拉机都能给它掀翻了！你一个人一杆破铁叉能顶啥用？莽撞！送死还差不多！” 老爷子的话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压下了高大壮的躁动。
周振华也立刻点头，沉声道：
“爸得对，硬拼绝对不是办法。首先野猪现在很多地方都是保护动物，不能随便打杀，犯了政策可不校其次，也是最关键的，确实太危险了，为了几个瓜把命搭上，不值当。我刚才想了想，靠人硬守，一晚上两晚上还行，时间长了谁也熬不住，地里的活还干不干了？而且人总有打盹、松懈的时候，防不胜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家人写满焦虑的脸庞，最后落在地上似乎也感受到紧张气氛、乖巧趴着却竖着耳朵的大黄，和门口如同磐石般沉稳卧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灰灰身上。
“我刚才追踪的时候，发现一个情况。” 周振华继续分析，语气冷静下来，“那野猪其实也怕动静，尤其是突然的、巨大的、没听过的声响。灰灰那一嗓子怒吼，那家伙明显迟疑了一下，被镇住了。而且，这些野物更怕陌生的、带有强烈威胁性的气味和存在。它们狡猾，但也多疑。”
“你的意思是……？” 高红梅似乎有点明白了，眼神里透出一丝光亮。
“我的意思是，人不能蛮干，得和狗配合起来，用巧劲儿。” 周振华出了自己路上就已经开始酝酿的想法，“我们不能整夜死守在田里同一个地方，那样太累，也防不住所有方向，容易被摸清规律。但我们可以不定时地、交替着去巡逻，弄出大的动静来，虚张声势，吓唬它们。更重要的是，得让大黄和灰灰轮流在瓜田附近守着，它们才是主力。”
他详细解释着自己的计划：“狗的感觉比人灵敏十倍不止，老远就能闻到气味、听到动静。尤其是灰灰，体型和吼声对野兽威慑力极强。有它们在，就像多了两个不知疲倦的哨兵，能提前预警。它们的叫声本身就能吓退不少东西。我们人呢，就负责在它们示警后，或者我们主动巡逻时，弄出更大的、更突然的动静，比如敲锣、敲铁盆、放鞭炮（如果政策允许）、或者干脆就大声吆喝、怪叫，把野猪彻底惊走，让它们觉得这块地方邪乎，不安全，不敢再来。”
“对对对！这个法子好！还是妹夫你脑子好使！” 高大壮立刻表示赞同，眼睛放光，“俺跟妹夫轮流！俺们一人带一条狗！俺带大黄，它机灵，跑得快，示警准！妹夫你带灰灰，它厉害，能镇场子！咱俩岔开时间，上半夜下半夜轮着来！就不信吓不跑那帮瘟牲！” 他已经开始主动请缨并分配任务了。
高老汉沉吟了一下，缓缓点零头，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些：“嗯，振华这法子稳妥，比傻拼强。人狗搭配，既不让畜生摸清咱的规律，也能让咱和狗都能轮换着歇歇，不至于累垮。就这么办吧。老大，你听振华的安排，别自己瞎逞能！”
高大娘虽然心疼儿子和女婿要熬夜受苦，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可孝最安全的办法了，只能一遍遍叮嘱：“那你们可得千万心！千万千万！远远地吓跑就行，可别真凑上去！带着亮堂的手电筒，棍子也拿结实点的！有啥不对，感觉苗头不好，就赶紧跑，保命要紧，听见没？瓜没了咱还能再种，人可不能出事！”
“妈，您放心，我们有数，知道轻重。” 周振华温声安慰岳母。
高红梅也轻声：“晚上我早点把饭做好，烙点实在的饼，你们出去前一定吃饱点。夜里河边风硬，凉气重，多穿件衣服，我把厚外套给你们找出来。”
方案就这么迅速定了下来。当晚上，周家的“护瓜守夜行动”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第一夜，上半夜是周振华和灰灰。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瓜田上，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沉睡。周振华没有固定待在一个地方，那样目标太明显也容易懈怠。
他领着灰灰，沿着瓜田的边界，踩着露水，进行着不规则、无规律的巡逻。灰灰真如同一个沉默而高效的幽灵哨兵，它的感知覆盖范围极大，耳朵如同灵敏的雷达，不时微微转动，鼻子持续捕捉着夜风中最细微的气息变化，任何不属于这片田野的异常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耳目。
周振华则隔一段时间，就用力敲击一下带来的破旧铁盆，“哐哐哐”的巨大声响突兀地炸开，猛烈地撞击着寂静的夜空，能传出去老远老远；或者他会突然朝着黑黢黢的河滩方向大吼几声：“嗷——嗬！滚开！” 声音在旷野中回荡，带着十足的威慑力。
下半夜，高大壮和大黄准时接班。高大壮精力旺盛，嗓门又生洪亮，他巡逻的动静比周振华更大更夸张，不仅敲盆子，有时还用力跺脚，甚至模仿几声他自己也不知道像什么的怪叫，把跟在他身边的大黄都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时常歪着头看他，但大黄依旧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不断嗅探着地面和空气，它的吠叫声清脆响亮，在万俱寂的深夜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是最好的警报器。
如此人狗搭配，交替巡逻，虚张声势，一连几夜。虽然偶尔夜深人静时，能听到远处河滩芦苇丛深处传来隐约的、不甘心的哼哧声，似乎有那么一两个不死心的家伙还在远处徘徊窥探，但在周家这一人一狗不定时、不定点、毫无规律的“声波轰炸”和两只猛犬（尤其是灰灰那恐怖气息）的强大威慑下，那偷瓜的野猪终究没敢再越雷池一步。
瓜田，在人和狗的共同守护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初的、也是最危险的危机。
周振华和高大壮虽然熬得眼里有了红血丝，白干活有时会忍不住打哈欠，但看着田里日渐成熟、完好无损的西瓜，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值了。而大黄和灰灰，也通过这次成功的护卫行动，正式确立了它们在“周庄”不可或缺的、“瓜田守护神”的重要地位。它们吃的每一顿饭，都似乎比以前更理直气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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