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客的舟如同水黾，在烟雨迷蒙的莫愁湖面上滑行，速度快得惊人。江疏影拼尽全力划桨，才能勉强跟上。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早已麻木了寒冷，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紧绷的神经。她不时回头望去，身后的芦苇荡和追兵已被厚重的雨幕彻底吞没，只有哗哗的雨声和水浪声充斥耳际。
前面的蓑衣客始终没有回头，背影在雨中显得模糊而坚定。他选择的路线极为刁钻，时而穿过残荷败叶区，时而紧贴岸边的柳荫，充分利用霖形和气的掩护。江疏影心中充满疑虑，这人是谁？为何要救她？是阿阮安排的接应吗？还是另有所图？
约莫半炷香后，舟驶入一条连接莫愁湖的狭窄水道，水道两旁是茂密的竹林。蓑衣客终于放缓速度，将舟撑到一处隐蔽的竹坞下停稳。他摘下斗笠，转过身来。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打湿了浓黑的鬓角。那是一张江疏影从未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再见到的脸——陆沉舟！
竟然是他？！
江疏影如遭雷击，僵立在船头，手中的船桨几乎脱手。震惊、疑惑、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他不是应该在临安吗？不是应该与贺平是同谋吗？怎么会出现在金陵？还恰好救了她？
陆沉舟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神充满戒备的江疏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他的目光扫过她怀中紧抱的锦盒，以及她身边昏迷不醒、被绳索与她绑在一起的石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解开他，搬到岸上。”陆沉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命令口吻，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江疏影没有动，依旧死死盯着他，手按在了短匕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沉舟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淡淡道：“这话该我问你。蛰龙司的暗桩，为何会与‘山河盟’的石鱼搅在一起，还被贺平追杀至此？”
他果然知道石鱼！知道山河盟！江疏影心脏紧缩：“你……你和贺平……”
“贺平是贺平，我是我。”陆沉舟打断她，语气陡然转冷，“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石鱼若再不救治，必死无疑。你信不过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的话击中了江疏影的软肋。她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石鱼，又看向陆沉舟。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流淌，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她依旧无法看透。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若陆沉舟要杀她夺宝，刚才在湖上便可动手，无需等到现在。
她一咬牙，不再犹豫，迅速解开绳索，与陆沉舟一起将石鱼抬到竹坞下干燥处。陆沉舟检查了一下石鱼的伤势，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塞进石鱼口中，又运功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手法娴熟，竟似精通医理。
“这药能吊住他心脉，但需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仔细诊治。”陆沉舟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江疏影脸上，“你们原本要去哪里？”
江疏影紧抿着嘴唇，没有立刻回答。锦盒和地图是她和石鱼、阿阮用命换来的，绝不能轻易交出。
陆沉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是为了这个吗？”他从袖中取出一物，赫然是另一份材质、大都与江疏影怀中锦盒相似的盒子！
江疏影瞳孔骤缩：“你怎么会迎…”
“贺平的目标，从来就不止一个。”陆沉舟将盒子收回，“他想要盟书，也想要名单，更想将‘山河盟’和蛰龙司的残余力量一网打尽。你们得到的，只是诱饵的一部分。”
诱饵？江疏影如坠冰窟。难道他们拼死保护的，竟然是个陷阱？
“那真的盟书和名单……”
“真的，在我这里。”陆沉舟语气平淡，却石破惊，“但我需要石鱼掌握的最后一环密钥，才能完全破译。”
信息量太大，江疏影一时难以消化。陆沉舟不是叛徒？他也在暗中收集证据对抗贺平（或者贺平背后的势力）？那他之前那些莫测高深、甚至显得冷酷无情的举动，又是什么？
雨势渐，但色愈发阴沉，已是黄昏。竹林里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簇不宜久留。”陆沉舟道，“贺平的人很快会搜过来。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安全。”
“哪里？”
“胭脂井。”
胭脂井？江疏影听过这个名字，那是金陵一处有名的古迹，传与南朝一位妃子有关，早已荒废。
陆沉舟不再多言，重新戴好斗笠，将石鱼背起，示意江疏影跟上。三人离开竹坞，沿着一条泥泞的路，向山林深处走去。陆沉舟对路径极为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走了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一口被荒草和藤蔓半掩的古井。井口以胭脂色的石头砌成，故名胭脂井。井旁还有一座倾颓的亭子。
陆沉舟拨开藤蔓，露出井口。井似乎早已干涸，深不见底。他并没有下井，而是在井口一块看似普通的胭脂石上按了几下，旁边亭子的石基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透着阴冷的气息。
“下去。”陆沉舟率先走入。
江疏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石阶向下延伸不远，便是一间不大的石室，里面有简单的石床、石桌，甚至还有储存的清水和干粮，墙壁上有通风孔，显然是一处精心准备的密室。
陆沉舟将石鱼放在石床上，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密室，也照亮了两人疲惫而警惕的脸。
“现在，可以谈谈了。”陆沉舟看着江疏影，目光深邃，“把你离开临安后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我。包括，石鱼交给你的所有东西。”
江疏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密室的压抑。她知道，自己站在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眼前的陆沉舟，依旧是迷雾一团，但似乎是她目前唯一可能合作的对象。出实情，可能万劫不复；隐瞒，可能错失揭开真相的唯一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陆沉舟的目光，缓缓开口：“好，我告诉你。但你也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在这荒废的胭脂井畔密室中，一场关乎信任与背叛、真相与生死的对话，即将开始。而同处险境的压力，也让某种微妙而脆弱的关系，在这一刻，被迫系上了同一根命阅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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